新鮮事?……
芙雲撓了撓頭。短短半日,她覺着自家姑娘似換了個人。從前三姑娘總透着幾分冷清疏離,對府中諸事漠不關心。如今不但差她打探消息,竟還留心起各房下人間往來。這般變化雖令人不解,可身為貼身丫鬟,她自是盼着主子能一改往日不問世事的做派。
這般想着,她眨眨眼繼續禀道:“若說新鮮事,二夫人院裡倒無甚稀奇,偏五姑娘屋裡的畫紫有些運道,聽說那丫頭爬了二郎君的床,還被胡郎中診出了喜脈……”
“住口!姑娘跟前也敢渾說這些腌臜話?”
“住口!”一聲低叱驟然響起,張嬷嬷正抱着一匹水藍色的刻絲緞子立在門簾處,兩道眉蹙得能夾死蚊子,眼神嚴厲地瞪着芙雲,“姑娘跟前也敢渾說這些沒規矩的腌臜話?仔細你的皮!”
“芙雲這丫頭口無遮攔,傳言也未必作得準。”張嬷嬷踱步過來溫聲補充,“那畫紫已被二郎君收了房,老夫人對此事也睜隻眼閉隻眼。幸而這些腌臜事與咱們栖蟬院無幹,姑娘聽過便罷。”說着,将緞子遞給芙雲:“去把這料子送針線房,照先前的花樣給姑娘裁兩件新夾衣。”
芙雲立時漲紅了臉,慌忙垂下頭去。宋清徵未作聲,隻提了筆,神色平靜地開始謄抄經文,仿佛未曾聽見。
“姑娘,時候不早了,還是早些安置罷。”張嬷嬷看着燈下伏案的身影,輕聲勸道,“這經文太夫人要的,原也不急在一時半刻,還是先養好身子骨要緊……”
“嬷嬷先回房歇息吧。”宋清徵未等張嬷嬷說完,語氣平靜地将話打斷,目光仍落在紙上,“困了我自會安置。”
張嬷嬷聞言,嘴邊的話咽了回去,隻得噤了聲,看着宋清徵沉靜的側影,無聲地歎了口氣,終究悄悄退了出去。
此刻,葳香院内卻是另一番景象。燭火搖曳中,宋清蘭正伏在柳氏懷中,肩膀抖聳,抽噎不止。柳氏一面輕輕拍撫着她的背脊,一面低聲勸慰:“好了我的兒,莫再哭了。為娘明日便去見你外祖母,定讓恒哥兒應下……”
“可大表兄都親眼瞧見了……”宋清蘭擡起淚痕斑駁的臉,“他再不會喜歡我了……”
柳氏皺眉冷哼,忽地将宋清蘭扶起,語帶厲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這般哭哭啼啼倒能招人疼?沒得折了我和你爹的臉面!”
宋清蘭用手擦淚,嘴巴翕合半晌。柳氏看得來氣,見女兒噎住,又心疼地長歎。終究眼不見為淨,喚丫鬟将人攙走。
芙雲蹭淨鞋底泥污,貓着腰從葳香院的灌木從鑽出來,她悄步挪至角門,趁守門婆子換值間隙,一溜煙兒跑回了栖蟬院。
舒月已睡下,聞聲起身點上油燈,打着哈欠問:“可算回來了,姑娘早歇了。”
“五姑娘哭得天昏地暗,害我在草叢裡喂了半宿蚊子。”芙雲摘着衣襟草葉低聲道,“也多虧張嬷嬷那會兒插話,不然可就錯過葳香院這出‘離魂記’呢。”
“可探着要緊的?”
見舒月來了精神,芙雲偏笑着不言語。
裡間卧房中,宋清徵并未睡着,白日裡她遞給芙雲的素帕裹有字條,如此避人耳目,皆因信陽侯夫人小王氏不日便要登門。
此事亦避着張嬷嬷——這老仆早已被老夫人籠絡。
眼下可信者,唯芙雲、舒月二人而已。
如今被困府中,她須盡快抄完百遍經文,更需設法提前接觸小王氏,方有轉圜婚事的可能。此般籌劃,斷不能讓老夫人知曉半分,否則,恐再難踏出栖蟬院……
宋清徵打着哈欠醒來,天已亮了大半。
陽光折在瓦上,院中笤帚聲沙沙作響,芙雲在廊下守着砂鍋熬銀耳粥——昨夜用姑娘給的那一吊錢,托廚房當差的表姐捎來食材。
待宋清徵洗漱完,芙雲就告禀了昨日偷聽的牆角,張嬷嬷從大廚房拎回了飯,現下正在小廳裡擺着碗盞。
“往後院中庶務、器物調度并賬冊,仍由張嬷嬷總管。錢匣鑰匙交予舒月執掌,兼管我的衣物首飾。芙雲專司各房人情往來。其餘人差使暫不變動。”
早膳過後,宋清徵将阖院仆婢召至廊下,晨光下白瓷茶盞發出脆響,她慢條斯理地撥着盞上的浮沫。
衆人聞言,面上雖無異色,心下卻各自驚疑。八人齊齊應了聲“是”,斂目垂手,靜待下文。
她眼皮未擡,話音又陡然嚴厲起來:“差事若有疏漏尚可調教,唯‘忠’字斷無轉圜。爾等若學那檐頭滴水兩頭接的,莫怪我栖蟬院容不得人。”
語畢又停頓片刻,茶盞裡的湯水映出高升的暖陽,“自然,差事當得好的,我亦不會虧待。”
一位嬷嬷、五個丫鬟并兩個婆子,皆恭聲稱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