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無須敲門，隻三間小舍蓋在荒園子裡，野草蔓生，頗顯寂寥。

一個婆子躺搖椅上，吱扭吱扭地嗑着牙果，她嘴巴裡剛吐出皮，斜着的細眼忽地亮了——

“哎呦芙雲姑娘！這是什麼風把您吹來了？三姑娘身子可大安了？”連婆子忙不疊起身，笑得見牙不見眼。

芙雲朝屋裡望了望：“大姑娘可在？”

“在在在！”連婆子走得急，險些被椅子腿絆個趔趄，扭身便進了中間小屋。

芙雲被請進門，見大姑娘宋清蕪已放下繡繃，正端坐榻邊。笸籮裡堆着數十條花色各異的帕子，繡架上蝶翼将将收針。宋清蕪剪斷絲線，對她淺笑：“芙雲姑娘來了，請坐。”

玉香奉上一盞陽羨紫筍，茶香袅袅。芙雲謝過茶，示意随行丫鬟奉上檀木畫筒：“三姑娘命奴婢将此‘戲鯉圖’贈予大姑娘，聊表姐妹心意，望您莫嫌棄。”

宋清蕪展開畫卷，細細賞看半晌，親手懸于正對門的牆上。牆下矮櫃上擺着幾瓶野花。芙雲瞧着畫上三尾靈動錦鯉，與櫃上野花相映，倒也别緻。

回到栖蟬院，芙雲便将所見所聞細細禀與宋清徵。

“她請你喝的是今年新貢的陽羨紫筍？”宋清徵微訝，這位素日裡不顯山不露水的庶堂姐，竟藏得如此之深。

“是，奴婢瞧着也納罕。大姑娘屋裡雖小，一應陳設卻頗精緻。想是玉香姑娘休沐時，倒賣繡品帕子攢下的體己。二夫人斷不會如此貼補大姑娘。”

要繡多少帕子，才能換來這一盒上好的陽羨新茶，還能随手沏來待客？府中上下隻道五姑娘嬌縱跋扈，誰又曾真正識得這位深居簡出、看似溫順的大姑娘？

宋清徵眸色微深，未再多言，隻提筆于案前疾書。這偌大的府邸龍蛇混雜，人心難測，唯有先想法子脫了這無形的樊籠，方能真正看清身邊是人是鬼。

十日匆匆而過。宋清徵終于抄完百遍《金剛經》，墨迹方幹，便攜了芙雲、舒月，捧了那沉甸甸的箱盒，踏入老夫人所居的榮安堂。

未至正屋廊下，老夫人貼身大丫鬟錦穗已迎上前，頰邊酒窩輕綻，欠身道：“廳中有男客，請三姑娘随奴婢到小間歇坐片刻。”

小間内，宋清蘭正啜茶，見宋清徵進來，尖俏下巴立時揚得更高。

舒月剛将箱盒置于桌上，尖利話音便起：“真真巴巴抄完百遍送來了！當祖母稀罕用麼？罰你抄經原是讓你少出門丢人現眼，你倒好，十日便趕完，生怕旁人不知你急着攀高枝！”

“三妹這般氣惱，莫不是怨我礙着你與柳家表兄了？”宋清徵捧盞輕抿，語氣平靜，聲音清冽如冰水澆頭。

芙雲、舒月倒吸涼氣。宋清蘭怒火騰起，抓起茶杯重重一掼！“砰”的一聲，茶水四濺，杯盞在桌上骨碌亂滾——

“住口！憑你也配稱我表哥？你算他哪門子的妹妹！”

這番動靜清晰傳入正廳。右下首柳氏尴尬不已，對面信陽侯夫人小王氏卻恍若未聞，從容飲茶，儀态端方。其子盧音，年方十六，聞聲蹙眉，目光下意識望向那屏風後聲音的來處。

小間内，宋清徵擡眸，面上忽地飛起紅暈。

“說來我該謝柳家郎君救命之恩。若非他舍身相救，此刻我焉能安坐此處？若得方便，還請五妹代為引見恩人。”說着，她從袖中取出一枚荷包，命舒月放在宋清蘭方才砸過的桌上。

“誰稀罕你這勞什子！”宋清蘭揮手一掃，荷包“咣當”墜地。宋清徵眼圈泛紅，眸中已蘊水光。

“表兄救你是他心善，何須你謝！你倒不如待會兒腳程快些，好出去瞧瞧你那未來的高枝！”宋清蘭語帶譏諷。

宋清徵正欲執帕按眼角，錦穗已掀簾而入：“太夫人請兩位姑娘正廳說話。”

宋清蘭霍然起身，狠狠剜了宋清徵一眼，冷哼一聲甩帕而去。宋清徵理了理裙裾，随後步入前廳。

廳内，信陽侯夫人與盧音已告辭。上首老夫人面沉如水。

“你們倆，誰先說？”老夫人目光掃過二人。

宋清蘭搶先一步屈膝：“祖母容禀！三姐好不顧女兒家體面，一口一個‘柳家表兄’喚我表哥，竟還托我引她相見！孫女氣不過斥她兩句，并非存心攪擾祖母待客。”她語速極快，意圖搶占先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