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妹這手丹青越發精進了。”宋清蕪指尖輕叩畫案,“前日我将《戲鯉圖》送至止境坊裝裱,那掌櫃竟端詳了小半個時辰,央我牽線求購呢。”
宋清徵提袖運筆,勾勒完最後一根線條,方擡眼問:“哦?他願出價幾何?”
“此人性情吝啬,隻肯出五十兩紋銀。”宋清蕪語氣輕描淡寫,眸底卻似有若無地掠過一絲精光,“三妹可有興趣?”
一幅畫作五十兩,實非低價。宋清徵雖缺銀錢,卻不願因此惹事,轉而問道:“大姐姐與止境坊東家是舊識?”
宋清蕪蜷縮起手指輕笑,不置可否道:“算是與他合作生意,三年前他們周轉不靈時,曾托玉香投過暗股。”蔥管似的指尖在案上劃出弧線,“如今止境坊生意紅火,這兩年倒掙了些利錢。”
原來如此。宋清徵回以淺笑,心下仍揣摩這位堂姐的來意。
“煩勞大姐姐替我婉拒。此等塗鴉之作,實不堪污了雅客的眼。”
此言一出,氣氛微凝。宋清蕪斂了笑意,踱至窗邊遠眺。
宋清徵用鎮紙壓好畫,拈起桌上還溫軟的菊花糕小口咀嚼,齒頰頓時溢出香氣,她押一口茶,也款款走到窗前與之并肩,院中白果樹被風輕搖,金黃的葉子紛紛飄落。
“你便不好奇,是誰替我謀劃此道?”涼透的茶盞氤氲白氣,宋清蕪蓦然回首,聲音透出冷意。
“大姐姐未雨綢缪,自是應當。我隻不解,落水一事,你何以斷定是五妹所為?”宋清徵坦然迎視,目光沉靜,“若沒記錯,五妹素與你親近。若知你今日來此,恐生嫌隙。”
“親近?”宋清蕪眸色驟冷,“她待我能有幾分真心?二房豢養的貓兒都比我多得她兩塊糕餅。我不過白提醒你一句。”
宋清徵未語,心底掠過一絲異樣,仿佛眼見一隻雀兒落入簸籮,欲合蓋時,它卻倏然遠飛。
“三妹不信我?”突然的發問打斷思緒。
宋清徵回神,語氣淡然:“怎會。我在想,即便五妹真存了害我之心,她也未得半分好處。如此看來,推我入水者,未必是她。”
“哈……”宋清蕪嗤笑出聲,冰冷的眸子泛起水汽,嗓音微帶喑啞:“你倒心善!她卻早已視你為眼中釘。那日我命心腹小厮暗中跟随你們至相國寺,親眼見五妹撺掇柳大夫人身邊的嬷嬷将你推入池中!柳大郎亦是被人絆倒才跌入水裡,幸而他通水性,順手将你撈起……”
什麼?!宋清徵心頭劇震,面上血色褪去,怔忡半晌。耳畔聲音繼續傳來——
“這府中,你我同是飄萍。難道不該互相倚靠麼?”
話至此間,宋清徵已然信了大半。唯一困惑的是,宋清蘭縱再厭她,亦不該在衆目睽睽下動手,更何況當着柳家人的面。
午後的時光悄然,芙雲将宋清蕪送出門,回來又向她告禀道:“姑娘,葳香院裡出了件怪事,除卻二夫人屋子裡的玲珑,其餘丫鬟和仆婦俱丢失了财物,眼下她們正亂着,要不要趁機讓蕊兒将公庫鑰匙偷取出來?”
此前,芙雲依宋清徵吩咐,收買了柳氏院裡小丫鬟蕊兒。蕊兒乃柳氏陪房劉媽媽之女,劉媽媽還有個嗜賭的兒子在前院當差。蕊兒常年被家中搜刮,苦不堪言。宋清徵讓芙雲私下予蕊兒百兩銀票,并雇人好生“收拾”了她那賭鬼兄長。
“不必。眼下雖亂,二嬸母必緊守私庫。讓蕊兒繼續盯着,問問她日後有何打算。”宋清徵道。
芙雲應聲,待天光擦黑時,悄悄溜至後園僻靜的竹林深處等候蕊兒。
蕊兒今年十三歲,梳兩個丫髻在耳朵旁,有些寬的肩膀随了劉媽媽的身形,倒是嘴角旁的一顆笑痣給她添出些許姿色。
“現下院裡的人都懷疑在玲珑姐姐頭上,二夫人發話說要徹查,一應緊要匣箱和鑰匙也全讓秀圓姐姐收了去,再就是……二夫人前日曾派我娘去城西醫館抓過打胎藥,這事兒倒挺古怪。”
蕊兒跟芙雲一起坐在竹林下面的小坡上,她手裡絞着狗尾巴草,小聲地對芙雲說道。
芙雲聽罷點點頭,又将宋清徵的意思傳達了,待聽到蕊兒想要提個等時,内裡遂即放下心來。
蕊兒實在着急,她都滿十三了,如今卻還是個不入等的末流丫鬟,可該怎麼做才能更進一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