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蕊兒所想,芙雲攏着嘴角給她出起主意……
葳香院内,燭火通明。柳氏阖眼癱坐于酸枝木圈椅中,滿面疲态。二等丫鬟秀圓垂手立于身後,正娴熟地為她按捏肩頸。蕊兒蹲伏在地,于溫熱的銅盆中輕輕揉捏柳氏雙足。
“玲珑的差事,你先頂上幾日。”柳氏閉目吩咐,聲音帶着濃重的倦意,“待查明那起子賊盜,再作計較。警醒底下那些小蹄子,休得再四處嚼舌根!若讓我聽見半句風言風語,仔細她們的皮!”
秀圓聞言眸光一亮,手上力道越發的足,她殷切回道:“夫人放心,奴婢定管束好她們。隻是蓮香姐姐脾氣大,白日打了玲珑不算,竟私自跑去前院尋二老爺做主,這才鬧得……”
柳氏倏然睜眼,扭過身子急慌問道:“老爺晌午回來了?那蹄子說了什麼?”
銅盆裡的水崩了蕊兒一臉,秀圓縮回手搖頭:“奴婢隻在門外聽見一兩句‘印子錢’……後來老爺便将蓮香安頓在外書房了……”
“嘩啦——!”
銅盆哐啷打了個轉兒,柳氏濕腳踩進軟鞋,連外裳都顧不上穿就直接奔往前院,秀圓忙取上披衣也一路跟着出去。
蕊兒抹去臉上水漬,拾起銅盆,擦幹地面便回了下人房……
荒園小屋燈火未熄。宋清蕪一針針刺着繡繃,玉香挑亮燈芯問:“明日姑娘還出去麼?葳香院已亂,咱們可要往二老爺外書房插顆釘子?”
“不急。”宋清蕪飛針走線,輕聲道,“待我那嫡母坐不住時再動。明日仍去書坊,手頭銀錢将盡。姑姑記得将那兩身衣裳送去栖蟬院,隻需提一句‘後日宴席,五姑娘定也盛裝’,她自會收下。”
玉香應了聲“哎”。燭火在牆上跳着影子,笸籮裡的繡帕被一一疊好……
晨風卷着涼意掠過栖蟬院的瓦牆,舒月迎風從裡間踏出來,欲要喚人時,一擡眼便見新來的小丫鬟瓊枝正站在廊間擦洗扶欄,還未等她示意,這丫頭就機靈地擱下棉帕趨步過來。
自差事重新分派後,管事張嬷嬷新調教了兩名伶俐小丫鬟:一名是十兩銀從外頭牙婆處買來,取名瓊枝;另一名是家生子,名喚錦霞,原在老夫人院裡做些灑掃跑腿的輕省活計。倆人俱是十一二歲的年紀。
舒月囑咐完瓊枝,就要往小廚房去,才下走廊,就瞧見玉香抱着個匣子邁步進來,她隻好轉腳将人領人進了小廳。
玉香對着剛起身的宋清徵恭敬福身:“這是上月針線房為三姑娘制的新衣。我們姑娘前日去取繡樣,見顔色過于素淨,便自作主張添了些花樣——”
她打開錦匣,指尖拂過領緣銀紅絲線繡的纏枝海棠,“兩件皆用蜀繡針法,望能入姑娘的眼。”
宋清徵手中銀箸正夾着一塊小巧點心,聞言動作微頓,将箸擱回甜白瓷碟上,語氣透出些許不悅:“大姐姐好巧的一雙手,倒比撷繡坊積年的老師傅更費心思。這般别緻費工,我該支多少銀錢予她才算合宜?總不能白費了大姐姐的心血。”
玉香笑容微僵,巧聲回道:“三姑娘說笑了,此乃姊妹心意,論銀錢便生分了。不若姑娘先試試合身與否?若實在不喜,我們姑娘立時可賠您一匹原樣料子。”
刻漏滴答。宋清徵心下一凜,更覺這位庶堂姐厲害——既能避開門房出入府門,又能插手各司事房。此等心思手段,硬碰徒增勁敵,眼下不宜撕破臉。
舒月将衣裳取出,水藍色的夾衣泛着光澤,纏枝海棠從領口攀至裙裾,兩件并排攤開時,一件花蕊向上舒展,另一件則蜷曲如鈎,就連葉脈暗紋都繡出陰陽兩面的深淺,當真是一手好繡工!
宋清徵定定神,緩了語氣再向玉香問道:“大姐姐可還有話?”
“三姑娘若仍對落水之事存疑,”玉香垂首,眼梢餘光掃過她,“後日府中設宴,不妨穿上這件花蕊蜷曲的繡裙。屆時……自有分曉。”
宋清徵抿唇不言,眉頭閃過微蹙。
舒月送走玉香,回來見宋清徵仍對着攤開的衣裳出神,不由得憤憤道:“姑娘若是不喜,奴婢這就拿剪子絞了它!從未見過這般強人所難、厚顔硬送的!二房的人真真一個賽一個難纏:主母刻薄吝啬,嫡出的五姑娘跋扈嚣張,如今連個庶出的大姑娘膽氣都恁般大!姑娘往後還是離她們遠些才好!”
宋清徵回過神,安撫地朝舒月笑笑,她覺得這府裡的水愈發渾了,上一世或許就是因為自己對二房充耳不聞,所以才處處受制于人。往昔不堪,如今她到底摸到了汪池裡的濁水一粟,雖想不透宋清蕪懷有什麼目的,一身衣裳而已,她倒要看看,接下來這條“魚”究竟會翻出什麼浪來能讓她捉住答案……
兩身新衣被舒月收進櫃櫥,宋清徵去書房又重新鋪上了紙,芙雲從外頭急匆匆地進門,她身上還沾着枯草葉子,眼神亮亮地告禀道:“葳香院裡鬧起來了!二夫人挨了巴掌,現下正歪在房裡等胡郎中來瞧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