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枝訝然擡頭,複又垂首,幹脆道:“還交代奴婢,下月定要在姑娘月信之期前去尋她。她給了奴婢一小瓶藥,命奴婢三日内必得将藥混入姑娘飲食。奴婢問她可是毒藥,玉香姑姑隻說此藥不傷性命。”
言罷,瓊枝自貼身衣袋摸出半指高的藥瓶。芙雲接過,呈予宋清徵。
白瓷小瓶裡盛着淡褐色藥汁,聞起來似有股木頭的清香。宋清徵合上瓶蓋,命芙雲收起。
“往後你仍做原差事,張嬷嬷處我自會交代。每五日你照舊去荒園,但須如今日這般,将玉香問話如實禀報。若辦不到,栖蟬院便容不得你!若你應允,大姑娘允你之事我亦能辦到。非但如此,待你及笄,我可還你自由身,或為你擇一可靠夫家。何去何從,由你自擇。”
瓊枝聞言,神色由怯轉驚,複又轉喜,連連叩首應諾。芙雲冷眼旁觀,直至宋清徵揮手命其退下。
“姑娘,這瓊枝瞧着不甚可靠,咱們真能放心用她?”
芙雲面露憂色,甚是不解。
“自然不能盡信。往後除你、舒月與張嬷嬷外,若無必要,閑雜人等少入我房。柳氏那頭暫且按下,你隻管盯緊瓊枝,防她首鼠兩端!”
芙雲應聲稱是,懸着的心也立刻踏實下來。
荒園小屋内,宋清蕪正埋頭理絲線,手指畫圓纏着線圈,玉香撐手來回繞轉,二人配合默契。
“蔡牙婆處新進六個小厮,前日領至書坊讓我相看,買下兩個伶俐的。待我嫡母病愈,必會張羅添人。明日姑姑去将他二人敲打明白,眼下隻待落子了。”
宋清蕪纏個不停,垂着眼睛對玉香吩咐道。
玉香點頭應下,又接着道:“若下月事成,不出一年便可了結主上交代。隻盼大房那位莫出纰漏才好……”
“她心思淺薄,亦存私念。我本不欲用她,念其能為自己争份體面,權當借力。下月事畢,我與她大約再無瓜葛。”
宋清蕪語聲淡淡,手上的絲線快要纏盡。玉香停下翻繞,取笸籮将線團一一收好……
葳香院裡,蕊兒扇着爐火,藥汁煎的咕嘟嘟響,糊味瞬間滋發出來,秀圓豎着眉毛狠狠将她罵了一通,又安排人重新給柳氏煎藥。
柳氏卧于床榻,面色蠟黃。她幾乎無法進食,僅能啜些毫無滋味的涼米粥。此刻她戴着宋清蕪縫制的面罩,雙頰被兜内冰碴刺得發木,欲睡不能,思及蓮香又恨得牙根生疼!
她朝秀圓招招手,嘴裡含糊不清地囑咐:“去……命王嬷嬷采買幾個小厮……”
秀圓細辨半晌方明其意,颔首出屋,遣蕊兒去尋王嬷嬷。
宋清蘭來探望柳氏,見秀圓立于門外,含怨斥道:“從前玲珑侍奉,寸步不離母親。你倒會躲清閑,竟有暇在此觀景!不知情的,還當你才是這院裡的主子!”
秀圓無端遭叱,隻得垂首噤聲。她朝宋清蘭微欠身便入内,眼底隐埋憤懑。
實則宋清蘭因蓮香之事心煩,連帶看柳氏房中丫鬟皆不順眼。她不解父親為何絲毫不顧母親顔面。此事若再傳入大舅母耳中,她與恒表哥的親事恐将無望!
柳氏聞女兒叱聲,心知宋清蘭鐵了心要嫁回母家。若非有人撺掇,女兒豈會做出那等損人不利己的糊塗事?更倒黴讓大嫂捏住錯處,緻婚事波折至此。她連聲歎息,愁得五内如焚……
日光埋進西山頭,舒月吹燃火折點亮燈燭,随宋清徵去老屋裡翻找舊籍。不多會兒地上便扔了一本又一本,連着倒空兩個箱子都未能尋到。
“這面櫃子裡還有大夫人留下的書,就是好些年沒打開過了,姑娘且為奴婢掌燈……”
老屋裡積灰已久,櫃頂上更是結着幾張破敗的蛛網,舒月捏住鼻子屏着氣,一通亂掃拂去了櫃門上厚厚的塵。
“咳咳……姑娘快來瞧瞧,這櫃裡頭還幹淨着,也無甚蟲蟻!”
宋清徵拎着裙子,将櫃子裡的書都掏出來,燭火輕輕跳躍,映着她認真的側臉,她一本又一本的仔細翻看,終于找到記憶中印有白果葉的手劄本!
舒月大聲打了個“阿嚏——”,燈芯也噼裡啪啦地爆了,宋清徵的鼻尖灰撲撲,倆人相視彎了唇。
芙雲才替宋清徵裹幹發,舒月就把清理幹淨的手劄拿了進來,她披着外裳,一頁頁地認真翻閱起來。
“姑娘,今夜早些安置吧,明日還須早起往榮安堂請安,老夫人那裡可遲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