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從窗灑落,映紅了宋清蕪低垂的側顔。她微微偏頭,一雙杏眼似汪着泉,聲音如風吹銀鈴:“你……知曉我?”
柳惟恒颔首,餘晖給略白的唇暈了層溫煦,他聲音無波道:“曾聽阡表弟提及府上大姑娘。論及禮數,你我亦可稱一聲表兄妹。”
石子劃破泉水,鈴铛被風吹急。宋清蕪睫羽微顫,低聲怯問:“二弟……他都說過些什麼?”
……
舒月隐在離荒園不遠的假山旁,暗自歎氣。她在此處跟丢了玉香,正欲離開。
她拂落衣擺沾上的草屑,耳畔忽聞人聲。隻見幾名家丁合力擡着柳惟恒,步履沉沉地往北邊行去。
待周遭無人,舒月才沿着小徑匆匆返回栖蟬院。
“真是蹊跷,怎會如此……”
舒月一路蹙眉低喃,煙霞褪盡,夜色四合。她輕步踏過回廊,正待推門,卻隔着窗棂聽見屋内一聲長歎。
張嬷嬷不住歎息,焦灼地望着宋清徵道:“這樁姻緣竟白白讓與五姑娘,委實可惜呀……”
可惜?宋清徵心中哂笑,隻覺此番仍是低估了二房水下的暗流。
原想将計就計,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未料那位庶出堂姐竟還留有後招。事态演變至此,又有誰能真正得益?
“嬷嬷多慮了。若我執意相争,反倒令祖母傷懷。”
此乃府中皆知之事。當年老夫人親曆過姊妹相争的慘劇,最是忌諱為謀姻緣而戕害手足。
“唉,老奴隻怕盧家借此獅子大開口,索要無度……”
張嬷嬷歎息未盡,宋清徵已瞥見窗邊舒月的身影,輕咳一聲。舒月會意,廊下熾紅的燈籠将地面映得通明。
“嬷嬷不必過憂。無論盧家提何條件,祖母自會竭力周全。倒是底下人的口風,嬷嬷需替我嚴加管束才是。”
話鋒陡轉,令張嬷嬷面上一赧,讪讪止住歎息,道了聲“是”,便欠身告退。
片刻後,舒月方踏入屋内,眉心緊鎖,垂首告罪:“奴婢無用。葳香院火滅後便失了玉香姑姑蹤迹,大姑娘獨自回了荒園。不過……奴婢歸途瞧見柳家大郎君似是傷了腿腳,被人擡着走。”
“火勢竟那般兇猛,累得客人受傷?”宋清徵問道。
舒月搖頭:“怪就怪在此處。散席時,柳家大郎分明步履穩健,轉眼間腿竟傷了,行走不得……”
話音滞在指尖,宋清徵裙擺微皺。她擡眸吩咐芙雲:“明日你去尋蕊兒,讓她得空來見我一面。”
自柳氏牙疾發作,蕊兒便忙得腳不沾地。這兩日為收拾葳香院,更是累得食難下咽。此刻她竟倒在竈旁昏睡,鍋中魚粥尚冒着絲絲熱氣。
“哼,倒會躲懶!去,把人弄醒,押到二老爺書房去!”秀圓冷眼睨着,嘴角撇向一邊。兩個婆子領命上前。
這番動靜恰被遲來一步的芙雲撞見。她悄然尾随,因宋二老爺書房重地不便近前,隻得遠遠留意。
冷風侵衣,約莫過了三炷香光景,門口終現人影。蕊兒直挺挺如離水之魚,被家丁塞入麻袋。劉媽媽淚流滿面,以帕掩口,雙肩抖顫。
少頃,秀圓亦步出,懷中抱着個鼓囊布包,“啪”地一聲塞進劉媽媽懷裡。一輛舊闆車“吱呀”推至近前,“咚”地接住被抛下的蕊兒。
樹影婆娑,芙雲聽不清她們言語,隻見劉媽媽止了淚,家丁推着闆車徑直往後角門而去……
天色未明,宋府正門處已圍攏了一群人。蕊兒面如金紙,平躺于地,氣息奄奄。
人是柳氏下令處置的,本以為已了結幹淨,萬不料竟還吊着半口氣被擡回府門,這令秀圓愁上眉梢。
柳氏心緒更是難平。若非玲珑提醒,她萬想不到蕊兒竟被大房那孤女收買!早知如此,昨夜就該一頓亂棍打死,也省卻今日這番麻煩!
“去打聽一下,劉媽媽一家現在何處落腳。”宋清徵沉聲吩咐。
蕊兒之事風傳各院,府中下人聞風,對栖蟬院的态度複又冷淡下來。
宋清徵披發而坐,眼下隐現淡淡青影。昨夜之事看似突兀,細思之下,卻覺自己與柳氏皆似墜入他人精心設下的棋局。
舒月正待應聲,芙雲插言道:“姑娘,眼下二夫人既已洞悉蕊兒之事,何苦再去招惹?不如佯作不知,靜待良機。”
“時不我待。既已明牌,若再按兵不動,隻怕為時已晚。”宋清徵決然道。
“嘶——籲——”
宋府正門外,柳家舅老爺勒馬駐停,面色寒峻如讨債閻羅。他将馬鞭擲與小厮,熟門熟路直入宋二老爺書房。
未及半炷香,柳老爺便沉着臉出來,由家丁引路,轉往柳惟恒暫居的墨荇院。此院緊鄰荒園,同在府邸西北一隅。
恰在此時,宋清徵衣袂翩然,踏入荒園的身影瞬間攫住了柳老爺的目光。兩人本是背向而行,柳老爺卻倏然轉身,駭得引路家丁慌忙作揖攔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