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扉輕啟,十四歲的太子蕭昀着淺金四團龍圓領袍步入,身姿挺拔,眉宇間已有天家威儀。他身後的青衫少年長身鶴立,面容清俊,正是六品翰林侍讀江遇。
“阿姊,孤來取弓,今日習射要用。”太子目光掃過室内,落在塌邊侍立的宋清徵身上時,驟然凝滞。少女一身灼灼海棠衣,病容難掩清豔,正垂首向他行禮,那低眉斂目的側影……
太子心頭一震,扶着玉帶的手指幾不可查地收緊,面上卻波瀾不驚,隻淡淡道:“免禮,祝姑娘可好些了?”
靈毓公主忙道:“用了清徵妹妹的醒神丸,已醒轉了,正等太醫。”
蕭昀目光在宋清徵身上停駐一瞬,那眼神深邃難辨,随即移開,隻對靈毓道:“既如此,孤先不叨擾了,午後下學再來取弓。”
江遇侍立門邊,目光沉靜地掠過室内諸人,離去前亦在宋清徵身上略作停留。
偏廂内,隻餘熏籠暖香與三位少女各懷心事的靜默。窗外日影微斜,将雕花窗棂的影子長長投在地上,寂靜中仿佛能聽見香灰簌簌落下的微響。
“清徵妹妹,這裡有太醫與侍婢照顧阿舒,品香會還未結束,不好在此耽擱太久。”待太醫診完脈确認無事後,祝寰便閉目歇下,靈毓公主交代好宮中侍從,對宋清徵說道。
宋清徵默然點頭,跟随公主出了偏廂。
日近中天,禦花園的甬道附近傳來女童歡快笑聲。隻見七歲的宜康公主身着粉霞襦裙,正拽着柳惟恒的衣袖撒嬌:“柳表哥再陪我去喂錦鯉嘛!”柳惟恒月白錦袍沾着麸餌,俯身溫言哄勸時,擡眼恰見靈毓與宋清徵行來。
四人相對見禮,宜康公主懵懂地往柳惟恒身後躲了躲。靈毓杏子黃宮裝映着日頭,唇角彎起冷弧:“柳編修好興緻,翰林院今日休沐不成?倒有閑情在此逗弄水鯉。”
柳惟恒垂首告罪:“殿下容禀,臣奉貴妃娘娘之命,為九殿下講解《爾雅》草木篇……”
“好個草木篇!”靈毓截斷他話頭,璎珞流蘇随冷笑輕顫,“本宮竟不知柳編修已屈就西席,豈不辱沒了翰林院門楣?”
柳惟恒喉結微動,更深地躬下身去:“臣惶恐。”
宋清徵與他目光輕觸即分,颔首緻意時瞥見他袖口磨出的毛邊。靈毓見狀更生愠怒,牽起宋清徵便走。待轉過荼蘼架,忽問:“妹妹覺得此人如何?”
“臣女與柳編修不過數面之緣。”宋清徵指尖輕壓袖口海棠紋,頓了頓又道,“中秋那日臣女上相國寺進香,不慎跌入後山許願池,是柳編修将我救起。”
靈毓腳步蓦地頓住,纏枝金钗的珍珠穗子掃過頸側。她望着池面被風揉碎的光斑,許久才道:“原是如此。”語聲沉進日影裡,絞着帕子的手背透出青絡。
此般态度令宋清徵窺見一絲不同尋常,她輕瞥公主的背影,心中卻反複思量着靈毓前世的歸宿……
就在她們安頓祝寰之際,撷芳殿也生出一樁大事。因宋清蕪奪得品香會魁首,裴貴妃特降懿旨,允宋清蕪入宮伴讀宜康公主,并賜下首飾布匹若幹。
待宋清徵随靈毓公主回到撷芳殿時,正見衆人簇擁着宋清蕪道賀。
宋清蕪立于中央,茜色裙裾如流霞,頰邊笑意盈盈,頸間璎珞流光溢彩。然在人頭攢動的間隙,宋清徵卻敏銳地捕捉到宋清蕪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慌亂,快得恍若錯覺。
宮中賜膳畢,宋府車馬離宮。
回到府中,兩人徑直前往老夫人所居的榮安堂回話。老夫人端坐榻上,聽罷宋清蕪繪聲繪色講述品香會盛況及貴妃恩旨,得知裴貴妃隻點名讓宋清蕪作宜康公主伴讀時,眼中飛快掠過一絲訝色。聽罷,她目光轉向靜立一旁的宋清徵,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蹙,語氣雖仍平和,卻透出幾分疏淡:“徵姐兒也辛苦了,早些回去歇着吧。”那不滿之意,分明是對她未能抓住機緣的責怪。
宋清徵垂首應是,将老夫人的神色盡收眼底,隻暗自隐忍,面上不露分毫。
宋清蕪得了祖母嘉許,又獲此殊榮,心中得意幾乎滿溢,可那深藏的慌亂又讓她面對老夫人的殷切目光時,顯出幾分不知所措的茫然。
暮色漸起,兩人從榮安堂告退出來,廊下風燈初明。宋清蕪腳步微頓,側首看向宋清徵,唇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譏诮,聲音刻意壓低了,卻字字清晰:“三妹今日倒是沉得住氣,果真木讷。不過也好,橫豎你這樣的性子,活該被人左右命運,無論是前程……還是婚嫁。”語畢,也不待宋清徵回應,便扶着玉香的手,帶着一身得勝的驕矜,袅袅婷婷地往墨荇院的方向去了。
宋清徵獨自立在廊下,月光将她的身影拉得細長。袖口的海棠紋在昏暗中模糊了輪廓,指尖無意識地撫過那細膩的繡線,隻餘一片冰涼。她望着宋清蕪消失的方向,眸色沉靜如古井無波,唯餘廊外風過竹林的沙沙輕響……
回到栖蟬院,舒月湊近宋清徵耳邊細禀:“今日二夫人又私出角門,五姑娘去葳香院未尋到人,拿秀圓撒氣時,偏巧遇上二老爺。現下秀圓被捆去柴房,此事還牽扯出賬房的崔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