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問話如平地驚雷,驚得玲珑險些摔了手中茶盞。
柳氏見狀狠蹙眉頭,怫然不悅:“慌什麼!有話便直說!”
“回……回夫人話……”玲珑強自鎮定,将茶盞擱穩,目光閃爍道:“秀圓……秀圓無事,隻是崔管事他……”
“他如何了?”柳氏緊鎖眉頭追問。玲珑抿唇猶豫,然見柳氏目光愈發狠厲逼人,隻得硬着頭皮回禀:“老爺将崔管事打發到城外田莊了,還說……永不許他回府……”
話音漸低,柳氏的目光卻陡然灼人,她猛地捶了下幾案:“秀圓竟敢攀咬出榮生?是誰給她的膽子?!”
玲珑見主子如此情狀,心中暗歎,自老爺書房的小厮來過後,她便有意回避此事,指望能瞞過去,此刻卻不得不開口:“回夫人,實則……秀圓并未供出崔管事,反将錯處盡攬己身。也因此……老爺才将她保了下來……”
“她攬了錯處?那為何隻罰了榮生?可有牽連到我?”柳氏連聲追問,字字緊逼。
玲珑暗歎一聲,隻得繼續道:“據老爺房中小厮說,秀圓昨夜在柴房險些被崔管事勒死……她隻認是自己私自挪用了對不上賬的銀子,乃是因……因戀慕四郎君……還……還說她已懷有四郎君的骨血……老爺因此才保下她……”
一口氣說完,玲珑的心已提到嗓子眼,偷觑柳氏臉色,生怕立時遭殃。
“嘩啦——”
柳氏蓦地起身,幾上茶盞盡數被她掃落在地,滾燙的茶水濺到玲珑鞋面上,燙得她急退一步。
“好個賤婢!她竟敢……竟敢……”話音未落,柳氏氣得眼前一黑,驟然暈厥過去。玲珑大駭,慌忙遣小丫鬟速去請胡郎中過府。
掌燈時分,外頭已覆上薄薄白色,冷風裹着雪霰嗚咽,彌漫整個宋府。而晨間秀圓的舉動,亦随這雪霰悄然飄進了墨荇院。
玉香拍掉身上的寒氣,炭盆裡發出“哔剝”輕響。
宋清蕪停下手中繡活,唇角微彎:“秀圓此舉倒是出人意料,我那嫡母怕是要氣暈過去了吧?”
“姑娘猜得極準,榮安堂那邊正請胡郎中呢。如今二房風波又起,大房裡那位怕是要笑歪了嘴。”玉香頭也不擡地烤着手,語帶譏诮。
“她也自在不了多久了,下月便是遴選之期。”宋清蕪複又拿起繡繃,針線穿梭,語氣忽轉嚴肅:“明日再去催催王掌櫃,務必讓風言傳入貴妃娘娘耳中。我倒要看看,柳大夫人真能忍氣吞聲不成?”
玉香聞言心中暗驚,擡眸道:“可……那位亦傳話,要姑娘入宮後見機行事……”
“哼……”宋清蕪冷笑出聲,針尖沒入指腹。“見機行事?那我這些年又算什麼……” 她看着那抹刺目的紅,未盡之語哽在喉間。
“姑娘慎言。”玉香忙捧來金瘡藥。燭火在她眼底跳動,紗布纏上傷指時,宋清蕪忽覺腕間一道舊疤隐隐作痛——那是十歲那年為逃出府被火鉗烙下的印記,此刻竟比新傷更覺灼人。
她甫一落地便失了生母,幼時因庶出身份無人問津,生父視若無睹,嫡母柳氏更是百般嫌惡。她曾期冀祖母庇護,換來的卻是更深的厭棄。自那時起,她便明白,嫡庶之别猶如雲泥,若無貴女身份,她便隻是任人踐踏的草芥!
初雪細密,簌簌輕響。風勢漸長,廊下一盞懸燈被吹得旋轉傾覆,蠟炬跌入雪地,淚痕瞬間化作黑印。燈籠昏黃的光暈被濃密的雪幕層層圍困,愈發黯淡……
冷風中,宋二老爺提燈獨立。心頭忽湧起一陣遲來的愧意。他目光投向西北角深處,那盞熄滅的籠燈猛地攫住了他的心。
這些年,蕪兒似乎一直住在這荒僻園子裡?鬼使神差地,宋二老爺提步邁入,朝着記憶中的小屋走去。然而,迎接他的隻有荒草萋萋和守門老仆惶恐的回禀:“大姑娘……數日前便已搬去墨荇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