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朱!快,抓住這畜生!”陳媽朝着阿朱大喊,阿朱渴得過分了,待在原地一動不動看着烏鴉朝她飛過來。
黑羽毛在陽光底下炫出五彩斑斓的顔色,阿朱不知道是被日光晃了眼還是被烏鴉刺了眼睛,一時沒反應過來,嘴裡脫口而出:
“小鳥。”
隻是這聲音輕除了阿朱,沒人聽見。烏鴉歪了歪脖子好似通人事,知道阿朱是個好欺負的,故意在她頭頂繞了兩圈才大搖大擺的不再繼續糾纏,高高昂地啼叫一聲轉瞬就消失在三人眼前。
阿朱猶在愣神,陳媽跨步過來一扇子敲在阿朱額頭上。扇子硬,枯黃的額頭瞬間起了紅痕,阿朱喉嚨裡發出一聲嗚咽,沒敢大聲喊痛,這會倒是真捂住了自己的額頭來回揉搓。
陳媽氣急敗壞地啐道:“小蹄子,看不見這東西亂飛,你來是做什麼的?”
阿朱一來就犯錯,揪了揪衣擺,難堪地低頭。
一副窩囊廢的模樣,被賣了還幫别人數錢。陳媽惡狠狠地剮了阿朱一眼,嘴裡約摸嘟囔了髒話,阿朱沒聽清。
陳媽摸了摸自己油光發亮的頭發,收斂了怒氣朝那男人說:“李申,新來的,教她點規矩,不要随意沖撞了。”說罷她就往門外走,一個眼神也不給阿朱。
李申像是在趙府待了很久,牽起阿朱的手就把她帶進了房間,阿朱抽了幾回手都沒能收回來。李申問她叫什麼名字,阿朱低着頭喃喃自語:“肚子餓。”
“哎呦,不好意思,我忘了,我給你拿碗面怎麼樣。”李申兩腮深削,笑起來眼角皺紋堆疊,恍然大悟似的松開阿朱的手。
那一碗青菜面送到阿朱面前時,香味沖進阿朱的鼻子裡,饞的阿朱直咽口水。隻是碗還在李申手裡,阿朱幾次想要伸手,李申都還緊緊捧在手裡,嘴裡說些莫名其妙的規矩。
“不允許随意進出正房,卯時焚香亥時點燈,不許大喊大叫,不準疾跑,不準亂搬東西,不準摔砸東西……”
“火不能滅,香不能斷……”
腹部響起咕噜咕噜的聲音,話聽進去多少阿朱不清楚,但面條順着香甜的面湯全都滑進了她的肚子裡。
阿朱想牛貴或許沒說謊,在趙府真就是好日子,不怪牛貴讓她好好活,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終于過去了。
她沉浸在這種喜悅裡,沒出息地被一碗面收買,被牛貴抛棄的悲傷很快就被熱乎乎的食物席卷一空。她吃得急,絲毫沒注意李申看向自己的眼神如同兩團發燙的火星子,恨不得燒穿自己的面皮。
喝湯時,阿朱卷起袖子,兩根細瘦的手臂從袖子鑽出來,白花花沒被太陽曬過。
阿朱一門心思放在面碗裡,捧着碗喝幹淨最後一口湯。李申接着說:“阿朱,晚上這裡有老鼠,你要是害怕就喊我名字。”
面碗遮罩住阿朱的臉,她放下碗,打了個嗝,“我不怕老鼠。”
李申不死心地說:“這的老鼠真的很多,你不用不好意思。”
阿朱眼珠子轉了轉,她連老鼠肉都吃過怎麼會害怕老鼠。隻是李申眼神灼得阿朱臉皮發疼,嗫喏了兩聲,“嗯嗯嗯,我曉得了。”
夜晚,阿朱和衣睡在床闆上,身下的墊被散發着潮潤的氣息,應當是很久沒曬過太陽了。
阿朱蓋着薄被,心想明天要把被子拖出去曬曬,把裡頭的棉花打散。她枕頭旁邊是自己的小包袱。包袱裡都是不值錢的勾當,幾件貼身的衣裳,還有些牛貴偷懶不高興背的出馬用的東西。
阿朱一直覺得牛貴頂多是個混江湖的騙子,每次到最後都是騙人買藥材買符咒,偏偏總是有大把的人會信。
回天乏術的人最後總是寄希望于神佛。
夜裡不知為何有些冷,阿朱裹了裹身上的聊勝于無的被子,将下巴捂在薄被裡,縮成一團。
潮濡的被子味道不算好聞,隐約還有股黴味兒,但阿朱是過得了苦日子的,往日也是和着衣服同牛貴一起睡在地上。
阿朱正是迷迷糊糊的時候,耳朵動了動,好像聽見了屋子裡有動靜。阿朱睜開眼,一動不動,又動了動耳朵仔細去聽那聲音。
在哪兒?
這屋裡除了一個衣櫃就是一張床,甚至沒有桌子。
阿朱累極了還沒來得及動衣櫃。那衣櫃顔色在夜裡黑沉沉的,靜默地伫立在原地。
衣櫃方方正正,雖然舊,但沒有破損之處,銅制的拉環在夜裡依稀能辨别出輪廓。
阿朱屏住呼吸睜大了眼睛,黑漆漆的眼瞳一瞬不眨地注視着高大的衣櫃,妥帖藏在胸腔的心髒卻不由自主地加快,她的耳朵幾乎能聽見自己的跳動聲。
……
阿朱又聽見了。
不是衣櫃。
很近,很近很近,阿朱想。
近到阿朱貼着床闆的右耳聽得比左耳更清晰。
……在床底。
阿朱搭在薄被外的兩隻腳慢慢地縮了回去,十隻腳趾抽筋般忍不住蜷縮起來。
怎麼辦,阿朱突然想起以前住在城隍廟時,老鼠深更半夜将小孩兒腳趾啃吃了的場景。隔着兩鋪草席的六歲小孩兒起半夜了高燒,睡得不省人事又沒人看顧。第二天大家才看到十隻腳趾被啃爛了個幹淨,露出森森然的腳趾骨,小孩兒面皮早就青黑,沒了生氣。
阿朱怕極了,害怕老鼠吃了她的腳趾,自己的手指腳趾露出黏糊血肉貼附着的白骨,走不了路。
“喵~”
阿朱學了聲貓叫,聲音虛弱低啞,像孱弱可伶剛出生的小貓叫。她咽了口唾沫,努力回想起半夜夜貓發狠嘶叫的聲音。
“喵—”
……
不知道學了第幾種沒有威懾力的悶悶貓叫,阿朱停下來仔細聽聲,屋子裡除了自己的呼吸聲終于安靜了下來,靜到過分詭異。
阿朱捏緊了手裡皺巴巴的薄被,更努力地将身子在底下縮成一團,最後隻剩下上半張臉露在外面。眼睛機械地轉動了幾下,心一橫索性将腦袋也悶了進去,也不管自己喘不喘得過氣。
“沒事的沒事的,小老鼠而已,明天我就會把這屋子打掃個底朝天,讓你們吓我。”
阿朱膽顫心驚,一個勁安慰自己,覺得自己太累聽錯了。
經這一吓阿朱以為自己晚上肯定睡不着覺,實際上在窩到被子底下半刻鐘不過,腦子白糯米漿糊一樣睡死了過去。
虧得她缺心眼,人一睡熟自然也就顧得了頭顧不了腿。兩條筆直細長的小腿伸直了露出被子,連腦袋也是歪斜着靠在枕頭上,哪裡有最開始害怕驚恐的模樣。
床底又開始發出吱吱叫的聲音,隻是這回阿朱聽不見,那聲音似乎覺得無趣,過了會兒慢慢消停。
半個巴掌大的亮色在阿朱的床底一閃而過,在森然的黑裡散着幽幽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