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紅提着一桶水,眼淚挂在臉上就沒斷過,一邊抽抽噎噎,一邊将熱水倒進澡盆裡,她倒得委屈,還扯着嗓子斷斷續續的問:“燙不燙……還燙我再去打點冷水。”
阿朱半張臉掩在水下,咕噜咕噜在水底冒泡,隻露出一顆圓圓的腦袋搖了搖。我不是故意的,阿朱沒有骨氣地想。
貞紅看罷準備又抽抽噎噎地轉身離開。“你還好嗎?别哭了。”貞紅回頭望見阿朱黑黢黢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阿朱語氣飽含撫慰與愧疚,她從來沒有折騰貞紅的意思,可她這一問,貞紅沒有絲毫好轉,反而抽泣得更厲害,到底是難哄愛耍性子的年紀。
貞紅沒多說什麼,提溜着木桶留下個倔強的背影。或許是真的認命,她沒了力氣再繼續上蹿下跳。阿朱目光昏沉,臉頰和身子像被燙熟的蝦似的通紅。她泡了很久,直到水溫漸漸涼下去,露在空氣裡的肌膚感受到陣陣涼意。
出了浴桶裡的水,阿朱四肢和腦袋變得沉重,她随便擦了幾下就穿上幹淨的衣服,走幾步路就要停下來喘上好久的氣。快靠近床榻的時候,阿朱頭重腳輕,已然撐到了極限,徑直撲騰一下倒了下去。
她并沒感受到身體上多少的疼痛,在一陣眩暈欲嘔的裹挾下,阿朱頭一歪眼睛緊閉,徹底陷入昏迷之中。
在眼神清明的最後一秒,阿朱聽見了木闆咔嚓咔嚓的聲音,身體不可抑制地瑟瑟顫抖,最終又昏下去。
一隻手扣住床沿,爬了起來跪在床前。
被她用紙錢送走的“女鬼”此刻正垂着腦袋似笑非笑地盯着她。腐爛攪滿碎肉的眼眶不可視物,“好香、好香……”
粘稠的口水從女鬼嘴角流下來。指甲扣上阿朱脖頸的一瞬,“砰”的一聲,似有物體重重打在門窗上。一聲嘔啞撕裂的啼叫聲傳來,女鬼把手收了回來瞬間變得惶恐不安,她試圖挪動身體,可身體仿佛被什麼控制了一般,動彈不得。
幾瞬後,她的身體開始向後翻折,骨頭嘎吱斷裂的聲音斷斷續續悶響在阿朱的床前,她沉睡着對一切毫無察覺。
女鬼慢慢化作血水融進地裡,她仍在不甘心地嘶吼。“不要,我不要下去,我不要下去!”
……
待屋内外一切偃旗息鼓,阿朱恰好醒過來。
天已經黑了,頭暈目眩和渾身的酸痛疲乏讓他幾乎起不來,隻迷迷糊糊發覺自己躺在床上,卻不知自己是誰又在哪裡。
命比草賤的人,往往比草更耐活。
阿朱目光渙散地下意識盯着衣櫃看了很久。她歎了口氣,拖着身子跪趴在床上試圖翻身起來。四肢沉重發麻,她難受地大喘了幾口氣,咽了下口水,喉嚨傳來利刃劃過的痛楚。
燈燭燃至尾端,夜越來越深,阿朱全身又燙又軟,她想起院子裡曾經活着的人,忍着劇痛步履蹒跚地走到漆黑一片的小院裡。
阿朱走到門口卻不敢再進去,她止住腳步,安靜地低垂着眼簾,青白的面龐散着不起波瀾的安甯。
刷過黑漆的柱子房梁在昏黃的燭火下打出更濃郁的暗色,矮門緊閉着。她小心翼翼地将手裡的燭台放在台階上,幹涸的眼眶無精打采地長久注視着跳躍的燭火。
無力慢慢侵蝕着心力,“我會死嗎?像李申一樣……我不想長瘡,不想變成爛肉,不想被人打……死得好看一點吧。”
阿朱嘴裡不斷地呢喃,不知道是說給别人聽還是說給她自己聽。說到傷心處阿朱忍不住抽泣,牽動胸膛,一下疼的牙齒““咯吱”作響。
她魂不守舍地鑽回被窩,雙腿冰涼涼的,在夏夜裡瑟瑟打顫。臉頰依舊滾燙,下半身卻冷得想要烤火,烤火就不冷了。
“睡一覺吧,睡一覺就好了。”
阿朱不是傻子,昏過去時突然出現在眼前的模糊人影依舊不斷閃現在自己的腦海裡。她不太确定,但她依舊抱有最好的期望。她甯願餓死在趙府外面,也不想成為厲鬼的盤中餐慘死在無人在意的角落裡。
一定是自己偷懶斷了香火,才會招來污穢。明天早上醒來,阿朱要去焚香,她要把院子從裡到外打掃得幹幹淨淨。隻要讓一切按規矩來,說不定阿朱的身體就會恢複原狀。她這麼想着眼睛卻始終不肯閉合,生怕再次睡過去會看到什麼不該看的。
趙渡生進屋子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阿朱像隻破口袋,躺在床上,眼睛驚恐萬狀地大睜着,魂不守舍地盯着空氣。她面容憔悴,似乎想睡覺但又害怕什麼,一直盯住燭火不肯閉上眼睛。
趙渡生微微蹙眉,阿朱神經緊繃,趙渡生隻進了沒兩步,她就翻身坐了起來,擰着小臉防備地望着趙渡生。
過于沉靜長久的目光慢慢齧噬着阿朱本就不安的心神,趙渡生一句話不說,阿朱漸漸放下防備,松弛下來。
“你來做什麼?”阿朱眼睛一錯不錯地盯着趙渡生,眼神熾熱,藏着不可言說的焦灼。
趙渡生嘴唇突然露出微笑,不甚在意道:“我睡不着還不能到處逛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