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渡生總是神出鬼沒,阿朱醒過來的第二天,一摸身旁冰涼一片,早就沒人了。
他在夜裡神經質地抓着阿朱說了許多話,叮囑阿朱好好休息其他事什麼也不用做之類的。阿朱權當他夜裡說胡話,迷迷糊糊打哈哈就過去了。
貞紅沒心沒肺地躺在床上一整天不下來,送過去的水不喝東西不吃,阿朱以為她尋死。
一個人怎麼能流出這麼多眼淚,下雨似的一顆接着一顆沒停過,流淚也就算了,還會扯着嗓子哀傷幽怨地哭。
阿朱沒辦法假裝看不見聽不見。索性帶着貞紅去外面透透氣。趙府裡的下人對貞紅的語氣神色很微妙,阿朱敏感察覺到後,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問。
“哼,你想知道啊?我不告訴你。”貞紅奄奄的臉上難得揚起得意。
“嗯,我很想知道。”阿朱鄭重地點頭。
“三姨娘很喜歡我。”
阿朱正想問為什麼,貞紅環視四周,湊到阿朱耳邊悄聲說道:“她把我當她女兒呢。”
盡管壓低了聲音,阿朱還是能聽出貞紅話語間止不住的得意與盎然。
“府裡一共兩位姨娘嗎?”阿朱隻見過宋夫人,她還沒機會見過府裡的姨娘。
“不對,”貞紅擺擺手,故意賣關子,“那可不止兩位,宋夫人、二姨娘、三姨娘、還有小少爺的生母四姨娘。”
阿朱看着貞紅一個個掰起來的手指吃了一驚。趙渡生和宋夫人相處時總是很奇怪,原來不是親生的。貞紅一說起趙府那些陳年往事,整個人又活過來了,大抵人都是愛聽些嚼舌根出來的芝麻蒜皮。
趙府根深,趙光行年歲大了身體不好,隻有大夫人和少爺還在管着趙府……這些事兒任憑阿朱聽幾遍,她心底都覺得奇怪,這麼大一個趙府居然隻有趙渡生一個孩子。
“真的沒有其他人了嗎?”
貞紅愣了愣,随後故作神秘地壓低聲音,“有的,都死完啦。”
阿朱征征看了眼貞紅,眼裡閃着細碎的凜凜光芒。貞紅分明比阿朱還小,她怎麼會知道這些事情,阿朱帶着幾分疑惑,“你怎麼知道?”
“你别管我怎麼知道的,反正我就是知道。”貞紅被駁了面子,硬着頭皮發誓自己說的絕對不是假話。
“我要是說假話,我不得好死。”
阿朱連忙捂住她的嘴巴,“我信你我信你。”
兩人熟稔起來到沒有一開始時那麼僵硬疏離。剛下過連綿的暴雨,一路上地勢矮的地方早已積起厚厚的污水坑。泥點濺到裙擺上,污水滲進布鞋裡。
花園裡的蓮花池裡鋪滿了蓮葉,蓮花花瓣綻放得正盛,随着風,莖杆緩緩在水裡左右輕晃。
貞紅拖着阿朱在花園繞圈,她要證明三姨娘真的喜歡自己。阿朱心中忐忑,萬一貞紅是在說大話,兩個人豈不是要一起完蛋。她幾次試圖勸貞紅算了吧,貞紅反而越找越來勁。
兩人拉拽的時候,身後“咚”的一聲,傳來某種東西掉進水裡的聲音。二人皆是一愣,随即朝着發出聲音的地方摸過去。
被柳樹遮擋的池旁邊,一個女人正面無表情地看着湖面,對兩人突然的闖入毫無反應,直到貞紅小聲喊了一聲,女人才慢慢回過頭來。
“三夫人。”
女人身材瘦小,皮膚發着隐隐的青白,兩頰凹陷進去,孱弱病态。有種被不知道什麼東西吸光了精氣的油盡燈枯之感。鬓間額角的頭發灰白,眼角眉梢是重重的倦怠疲乏。
雖然笑着,但笑意不達眼底,看人總有股子看死物的感覺。她腰間挂着一塊玉牌,過了好半晌才慈祥和藹地笑笑,朝貞紅招了招手。
“好孩子,過來,怎麼突然來這裡了。”
三姨娘手上抓着兩塊石頭,地上腳邊用石頭堆着大大的石頭堆。“我猜您在後院,來看看您,您做什麼呢,又在扔石頭嗎?”
三姨娘彎腰重新撿起塊石頭,對準遠離岸邊的湖面,甩手扔了出去。平靜無波的湖面驟然被砸開一個黑洞又很快合上,蕩出一圈圈漣漪,水珠四濺。
貞紅看好了準頭又重新塞了一個到三姨娘手裡。她自作主張地也給自己挑了一塊撲通一聲扔得老遠。三姨娘死水一般的面龐突然閃耀起光亮來,她突然放聲笑出聲,用鼓舞贊賞的目光示意貞紅繼續扔。
貞紅得了肯定,肆無忌憚地亂丢亂甩起來,三姨娘隻用溫和地目光看向貞紅,兩人此刻和睦得到真挺像一對母女。阿朱隻當自己是顆樹子,躲在後面一言不發。
匆忙雜亂的腳步聲響起,一群人沖了過來詢問三姨娘怎麼跑這兒來了,有沒有事……
為首的姑娘一把拉開靠近三姨娘的貞紅,貞紅不服氣還沒來得及嗆回去,想伸手去争一争。不料三姨娘突然發作起來,伸手重重扇了貞紅的手,絲毫沒有方才兩人的的和睦和體貼。
“你是誰!!”
參差翠綠的柳條在幾人中間飄舞,小魚在荷葉底翻騰而起又重新落下去。
“三……三姨娘,我是貞紅啊。”貞紅對上三姨娘看上去冰冷、漠然的神情,臉色青紅交加,帶着畏懼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