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濃稠得在眼前流淌飄浮,阿朱半臂開外的所有光景籠罩在這片氤氲裡。
她右腳踏出門檻,忽然察覺腳底踩在松軟滑膩的東西上面。阿朱下意識挪開腳低頭看去,才發現石磚上厚厚長了層青苔。
濃霧倏忽逼迫過來,融在眼前。阿朱再去聽,貞紅隐約的哭聲從霧裡傳來。
猶豫不決時,身後一聲吱呀聲響起,阿朱覺得喉嚨好似堵了什麼,吞不進去吐不出來,回頭隻能看見門輕輕地被帶上。
“人來隔重紙,鬼來隔座山,千邪萬邪都莫來跟前啊……”她語氣虛浮無力,嘴裡沒有底氣的對着空氣喃喃,往台階下一階一階走着,走到最後一階時,阿朱踩進了水裡。
與平地毫不相幹的水波晃動聲突兀地響起,涼水瞬間淹濕鞋面和褲腳,流到腳背腳趾。
阿朱整隻右腳都濕了。
要不算了,還是繼續回去等着,等到天亮為止。夜裡陰氣太重,自己又沒什麼真本事,阿朱咽了咽口水,沒骨氣地想。
她幾乎就快要下定決心退回去了,遠處的聲音好像知道她内心的想法似的又開始小聲地哭泣起來。不間斷的哭聲中,阿朱聽到了兩聲明顯的呼喚自己名字的聲音。
到底是妖鬼使的迷惑人心的術法還是貞紅真的遇到了什麼危險,阿朱不得而知。隻是那聲音太像了,阿朱内心幾番掙紮之下後,決定親自去看看。
望着晃蕩在台階和自己小腿旁的水波,阿朱一鼓作氣雙腳踩進水坑。
“嘶——”
水是極冷的,兩之腳一淌進去,冷得阿朱倒吸一口涼氣,她緊巴着臉用力淌水。
大霧濃白,阿朱邊走邊揮着手,試圖将眼前的霧氣驅散,隻不過那點力氣對沉在院子裡的霧幾乎沒什麼作用。
水位從腳踝慢慢漲到小腿肚,阿朱雙足冰冷到麻木沒有知覺,偏偏上半身冷汗涔涔,後背濡濕連着衣服。
時不時出現的哭聲越來越接近。阿朱心裡得了鼓舞,淌得更快,隻是片刻後,阿朱發現或許自己面前的不是活人。
一口邊緣布滿青苔的水井忽然出現在眼前。
阿朱停下步子,周圍安靜得隻剩自己的喘息聲和水波輕微晃動的聲音。
青苔下的石磚顔色眼熟,阿朱定睛仔細辨認後,确定這就是那路邊早已枯掉的水井。
她心下慌亂,愈發覺得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阿朱記得這井,更記得喜歡蹲守在井邊的不可說。
這井是枯井,井底該是沒什麼水的。
阿朱勸慰自己,或許是夜裡霧氣太重走錯了方向。一個沒水的井而已,有什麼可怕的。
想着,阿朱就靠了過去,可映入眼簾的井裡,井水滿滿當當,幾乎要溢出來淌在地上同地上的冷水彙合在一起。
阿朱眼睫輕輕抖動了下,跟着便徹底慌了神,眼前種種詭異之處讓她本能地遠離後退。
視線迅速的在周遭掃了一圈,在确認沒有那“東西”後,阿朱撒開了腿在水裡奔走起來,隻是始終是在水裡,就算是跑也跑不了多快。
阿朱越跑越慢,直到速度和走路差不多。
她自己身上很重,一口氣順不上來,肩膀脊背像是被什麼東西被重重壓了下去,動彈不了。
好重,好重,越來越重,怎麼會這麼重,沉到阿朱提不起大腿……
阿朱彎下腰撐着膝蓋低頭呼了幾口氣,正欲繼續動作時,眼角的視線不經意地掃過自己的身側。
一隻手臂濕淋淋的,晃晃悠悠的搭在肩膀上。
指尖滴答滴答落着不知道哪裡出現的水。皮肉薄薄一層附着在上面。
阿朱盯着眼前泛着水光的手背,呼吸驟然停止,那股氣堵在喉嚨,臉色瞬間漲成豬肝血紅。胸膛劇烈起伏着,鼻腔發出類似“呼哧呼哧”聲。
她眼睛死死盯着這手下一步的動作。手臂除了蒼白點幾乎看不出和活人的手有什麼差距。
阿朱眼睜睜看見那隻手翻過來五指向上攤開。要給我看什麼?是要看掌心嗎?
不是。
手腕骨頭靈活的在皮肉下翻轉後是骨瘦嶙峋的手背。皮膚表面光滑沒有一條掌紋,幾節指骨在下面輕輕的凸起。
阿朱緩緩移開視線。鼓動的胸膛下騙自己看不見看不見,我看不見。
她聽見有東西移到自己的耳邊,于是,耳垂像是被什麼東西伸出柔軟的觸手勾了下。一隻身形奇瘦,四肢遠比常人更長的“人”正趴在她的後背上。
臉頰旁的手臂突然變得很長,皮膚開始撕裂出白色扭曲類似燒傷過後長出新肉的疤痕。
阿朱想跑,那隻手的主人像是知道她的想法突然轉了方向一把纏在阿朱的脖子上。阿朱吓了一跳,她顧不上什麼眼不見心靜,雙手拉住讓自己幾乎窒息的手臂。
頸側有毛發刮過的觸覺,阿朱轉了轉眼睛。一顆頭發長至自己大腿的頭伸了過來,脖子詭異得拉的很長,沒有骨頭似的挂在自己肩膀上。
阿朱全身濕透了,她死死盯着不斷在自己身上蟒蛇一般纏緊的惡靈,心中一股無力感高高升起。
她走不動,太重了。
幾乎是要沒意識時,一雙大手頭發突然環住阿朱的肩膀,活人的氣息撲過來。阿朱雙肩被扣住往後一扯,身上所有的重量消失不見。
“啊咳…咳咳咳……”
空氣瞬間鑽進肺腑,猛烈的呼吸刺痛喉嚨和内髒,阿朱咳嗽幾聲後捂住嘴忍不住嘔出兩口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