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渡生來附近偷摸晃過幾回,也不知道他腦子裡在想些什麼,每回晃過來隻遠遠地站着,時不時做賊心虛地偷瞄幾眼。要是阿朱對上他的視線,他立刻就背過身去,或踢草或摸摸樹幹。
他該是覺得自己的僞裝一絕,殊不知落在阿朱眼裡足足有四分的诙諧十二分的愚蠢。
阿朱還想裝作不知情的樣子,她極力忽略身後那道灼熱充滿探究的視線。奈何對方總是不時地整出點匪夷所思的動靜。
趙渡生心眼從小就多,他倒沉得住氣也不急,等阿朱實在忍不住沖到他面前,一開始的慌亂反而逐漸變成沉澱過後的鎮定,他擺出阿朱極為熟悉的十足十的公子哥兒架勢,睜着圓圓的眼睛毫不畏懼地問:
“你想幹什麼?我告訴你,你敢欺負我,隻要我一叫立刻會有人來捉住你……”
“閃開,你擋到我了。”
趙渡生一把被阿朱不客氣地扒拉開,他現在哪能拿捏得住阿朱頓時如同憋了口糠咽菜在喉嚨管,上不下去下不來,你你你的半天,随後窩囊地被阿朱提溜到另一個位置。
如此一來二去,趙渡生被阿朱惹得火大卻拿阿朱沒有辦法。
趙渡生時常能看見阿朱對鳳奴的悉心照料,不論鳳奴在哪裡,到了飯點,阿朱會捧着吃食給他送過去,到了午睡的點又會給鳳奴擦擦臉送他去睡覺。
沒手還是沒腳?
趙渡生分不清到底是對這個隻比自己差了三天的哥哥趙翎更讨厭些,還是對阿朱分不清到底誰是主子的蠢腦子更讨厭些。
一個被父親和大娘抛棄的孩子,還能得到他人如此的照料。趙渡生自識字起習慣了周圍人的捧高踩低、阿谀奉承,誰人見了他不誇耀一番他五歲能識經文誦六甲,再誇他早早就有了溫潤儒雅之範,他自然會覺得旁人該捧着他。
阿朱沒有,所以她令人生厭。
當然,他的哥哥趙翎更讓人讨厭。沒人會在趙渡生面前提起趙翎,他也沒怎麼見過趙翎,隻知道自己每次和趙翎碰面絕對沒有什麼好事。
嚴重的時候甚至會生病發燒到起不來,把他娘親吓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覺,隻敢守在他身邊,生怕地府小鬼來陽間索了趙渡生的命。
他不喜歡趙翎看他的眼神,平靜不起風浪的眼眸裡隐隐含着滔天的惡意和攻擊性,尤其那雙銳利的鳳眼,像路邊對人龇牙咧嘴,活脫脫找死的野狗。
趙翎不比他年長多少,卻要擺出如此高傲不堪折的矯揉造作,讓一開始試圖交好的趙渡生下不來台。
以直報怨是君子作風,但他不是。因此,爹爹對趙翎凄慘無依的現狀輕輕略過,對趙渡生的才華大加贊許時,趙渡生心安理得地收下一切。
也隻有這個新來的,足夠不識時務才會對趙翎那樣好吧,好到趙渡生沒法子。
沒幾天,在阿朱的不聞不問下,趙渡生徹底被磨沒了脾氣,竟然不來了。
阿朱挑出簸箕裡壞了的紅豆,朝門口若有所思道:
“個子小小的,脾氣還挺大。”
話也跟阿朱手裡的豆子似的倒進鳳奴的耳朵裡,勉強握着的毛筆在紙面上頓了頓,洇透了紙面,在翎字的最後一筆暈出一團黑墨。
鳳奴不動聲色地放下筆,溫聲道:“阿朱。”
阿朱不太雅觀地岔開腿坐在小木凳上,她回頭看了眼鳳奴,嗯了一聲以作回應。
“我有點累。”
阿朱自然注意到了鳳奴臨摹的字帖,笑了笑。
“累了就停下來,你去外面走走,趁今天日頭還不錯,曬曬,你整日待在屋子裡,太白了,得黑點好。”
也不怪阿朱覺得人應該黑點,她自小都是胡亂被養着的,身邊不是窮苦人家的娃娃就是小叫花子,全身上下黑黢黢的,阿朱自然而然覺得黑點就意味着好養活,皮膚太白就是要生病了。
她順勢給鳳奴扯了扯衣服,叮囑道:“早點回來。”
鳳奴沒應她,按道理阿朱不是第一次給他整理衣服,可鳳奴還是不适應,他很快脫開了阿朱在他身上的手,才放下心來慢慢往不遠的園子挪着。
阿朱習慣他不冷不熱的樣子,算他年紀小又可伶,不一般計較。
鳳奴一走,正屋門砰的一聲被撞開。
小李氏從黑影裡走出來,幾百年沒見過太陽似的皮膚慘白,阿朱瞬間明白了這母子倆或許皮膚就是這麼白。外面太陽光刺眼,小李氏被刺得閉上眼睛,皺着眉頭不耐煩地啧聲。
阿朱丢了手裡的壞豆子就要上前問好,還沒直起身子就聽見小李氏遠遠地說道:
“你、坐下。”
阿朱傻愣愣地啊了一聲,小李氏眉頭蹙得更緊沒好氣地自言自語道:“以往送過來還都正常,這次送過來個傻子。”
阿朱老實閉上嘴巴,惴惴不安地坐回小木凳上。
小李氏在院子中間站了會兒,随處瞥了眼阿朱身側的空蕩蕩,若有所思的樣子。阿朱下意識地連忙說道:“鳳奴去園子曬太陽了,早上寫了字。”
“啧,我問他了嗎?”
阿朱讪讪的又閉上嘴巴,繼續專心撿自己的豆子。
“這是他寫的?”
小李氏一張張翻過鳳奴早上臨摹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