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靈鶴的眼眸彎彎的,眯起來,露出一點兒滿足的惬意。
“這是我的乳名。”
說罷她又将臉頰側一些,看向他袖口上銀線交織成細碎忍冬骨朵的暗紋,“你的乳名呢?”
謝寒商垂眸看他,神色澹然,唇角輕輕一彎,“我的乳名就叫無聲。”
“騙人。”
蕭靈鶴把頭擰回來,閉上眼,嘴皮掀動,否定了他的話。
不過話又說回來,她好像的确不知道他的表字、小名。
她對他有過了解,但又不太了解。
蕭靈鶴僅僅是知道,謝寒商出身于靖甯侯府,本是嫡出,上頭有一個幼年早逝的兄長,他排行二,故稱謝二公子,十歲時被封世子,十六歲從軍,十八歲拜為定遠将軍,是正式的軍職,統兵萬人,後來他好大喜功,因貪功冒進,緻使大雍在九原大同府苦戰失敗,折戟八千之衆,謝寒商也因此被授以軍法,革除武職,被朝廷宣告永不錄用。
這隻是一個大概,因為他身上的事,在當年也足夠轟動,蕭靈鶴想不知道都難。
可其餘的呢,她既不會去了解這個人的過往生平,也不會去揣摩他的愛好習慣,因為她不過将他視作自己的所有物。
蕭靈鶴自忖實用主義者,她對自己的私物,一貫隻關心它是不是好看,是不是好用。她也是最近才開始反思,把一個活生生的人當作一個死沉沉的私産,是不是不太對。
要是她早一點想明白這點,稍稍對他上點兒心,他是不是就不會把自己閉塞地鎖在閣樓裡三年,還失魂落魄地摔了腦子,把自己摔成一個想象力天馬行空的傻子。
她不肯信,謝寒商并不反駁,隻是平靜地笑:“我也覺得假。”
更深露重。
戲要做全套。
蕭靈鶴索性真的裝睡着了,她是被謝寒商橫着抱在懷裡,送回瀉玉閣的。
不過直到謝寒商真的睡着,蕭靈鶴都還無睡意,她這半個月以來已經習慣了等謝寒商先睡。
她打算找個時間,向劉毋庸要來閣樓的鑰匙,親自去閣樓裡看一看。
瀉玉閣是城陽公主府裡最高的一幢樓,整個分三層,一樓是下人生活的居處,也包括浣衣坊、庖廚,二樓則是謝寒商的寝房、書房,至于三樓,就是城陽公主府内的藏書閣,蕭靈鶴所有的藏書都在那裡。
趁着他睡着,蕭靈鶴悄悄下床,叫來了李府醫,照例給謝寒商看看他的腦袋。
他發絲濃密,出門的時候,用頭發被顱後的傷口遮一遮,還算能完全掩合,因此這幾次都未露出破綻。
李府醫來瞧過之後,與公主一同走出寝屋房門,直言:“驸馬的腦後的傷口,早已基本愈合,他年輕身強,此類外傷恢複較常人要快。就是顱内的淤血,隻怕還沒有散。這個需要時間,小老兒也還拿不準。”
蕭靈鶴道:“你的意思是,他以後不需要換藥了?”
李府醫點頭:“是這樣的。”
蕭靈鶴松了一口氣。這半個多月以來,每到謝寒商換藥的時間,都是她利用雲雨之便,把他侵犯得精疲力竭,等把人哄睡之後,她拖着合不攏的一雙細腿,翻箱倒櫃找藥,再爬上床扒開他的發絲,給他上藥。
李府醫最近一直在研究驸馬身上的這種奇特的病症,他從過往的一些病例之中找到了一條不太尋常的特征。
就是,這種失魂症,有可能會出現短期的回光返照。
病人會短時間内恢複正常,然後繼續神神叨叨。
李府醫不知道要不要同公主講。
他思來想去,覺得應當是沒有必要的,畢竟他翻遍典籍,遍求同門,也隻發掘了十幾例這樣的病例,在這樣的病例當中,又隻有一個病患出現了這樣的狀況。
驸馬要神志反照,可能性微乎其微,因此倒不必刻意去提,以免把公主殿下的希冀吊起來,回頭又失望地重重摔下去,以殿下的脾氣,恐怕就要朝他這個無辜的老兒發難一頓。
他這把老骨頭可吃不消。
*
止期搖頭晃腦地送了一盤韭菜盒子給公子,這可是他剛學會的手藝,就等着給公子獻寶。
現在腦子壞掉的公子不食葷腥,做菜就多了許多限制,止期特意學了一些風味絕佳的素肴,以讨公子歡心。
“大師,早膳來了,你嘗嘗我做的素齋。”
止期看到,公子起了個大早,但并未更衣梳洗。
簾幔低垂,他一個人坐在床頭,很是安靜。
“呃,大師你怎麼了?”
止期心裡突突地跳,放下韭菜盒子,試探小心地挪過去。
公子擡起頭,露出碎亂的鬓發下,黑漆漆的長眸。
有些人,有些眼神,是你隻要見過就不可能忘記的。
譬如眼前這雙眸,一見便知風骨清峻,是極為熟悉,且讓止期極為害怕的。
“公、公子,不會是你吧?”
止期的頭皮開始發麻,他磕巴了一下。
然後他發現,公子不像之前的花魁那樣“軟媚”,也不像法門寺高僧那樣“平和”,公子他、他的眉頭,慢慢地、皺起來了。
止期張嘴不能言,期期艾艾地望着眼前人,幾分畏怕,但更多的是無法克制的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