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想象同一座城市竟然有這樣兩種人。
光星下意識地躲閃着擁擠的塞伯坦人。
他原本以為,塞伯坦的城市到處都是死氣沉沉,随地可見能量枯竭的屍體和脈沖鼠。戰争不僅會催發無序的混亂,還會滋養原本生活在陰暗中的寄生蟲,對于生命毫不關心的人,在殘酷的世界中,會發動一場瘟疫般的狂歡。
而他現在終于知道了,那些原本屬于城市中塞伯坦人的能量,究竟都流向了哪裡。
尼昂這座城市。
除了絕望、臭水巷、屍體、老鼠,還有傲慢的、堕落的瘋狂。
油吧老闆尼祿一邊微笑着,一邊穿過人群。
吧台旁邊的座位上,有幾名塞伯坦人正在喝杯中的液體,這種液體的顔色看起來很像能量液,但是不如能量液那麼粘稠,似乎不是供給機體燃燒用的。而油吧内的塞伯坦人,每一個體型都和絲錐差不多。他們都裝備了武器,或是在肩頭安裝了威力強悍的迫擊炮,或是經過機體改造,将手臂改成脈沖槍。
他們的光學鏡顔色各異,目光兇厲且冷漠。
拾荒者。
這大概是他們共同的身份。
尼祿在前方引路,好幾個塞伯坦人都移來視線,看向光星。
這些視線如同徹骨的冰錐般,刺進火種深處。探究的、懷疑的、敵意的。光星看着自己面前的路,燈光讓他眼花缭亂,仿佛世界都開始随着紅藍色的交錯而晃動。
打量他的目光仍然在繼續。
或許是因為看到光星的頸部戴着項圈,他們的視線中還摻雜了一些冷眼旁觀的嘲諷。
“老闆——找到了新東西?”
幾個塞伯坦人向尼祿打招呼。
“新傭兵?”
“這個?”另一個塞伯坦人說,諷刺地大笑了幾聲,“太弱!用不了多久就會散架!”
“用不了多久?”
“誰來用?”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大笑。
“漂亮的小東西!”
“喲,簡直像是水晶城裡出來的。”
大笑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刺人。光星的音頻接收器隐隐作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用來對接的?”
“小家夥,把你的對接面闆露出來啊——”
“我都有五十個大循環沒見過白色機了!老闆,這個怎麼賣啊?”
“啧,聽話地戴項圈呢。”
“是一條不錯的狗。”
機械狗是一種兇猛的掠食者。光星心想。剩下的關于對接的部分,光星聽不懂。
但“對接”像是一種特殊的、含有貶義意味的活動。以至于這些拾荒者塞伯坦人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語氣裡都有不懂程度的輕浮。
尼祿笑眯眯地從他們身邊經過。
“報個價吧,尼祿!”拾荒者催促道。
尼祿看了他一眼,報出了三十萬沙尼克币這個數字。他的聲音輕松而順暢,就像這個數字是經過他深思熟慮的,而不是随口要的價錢。
那些拾荒者立刻發出了抗議的不滿聲。
“什麼?!”
“一次三十萬?不如讓我去抓汽車人,普通汽車人的賞金都沒這個高,尼祿,你這也有點太黑了!”
“十萬!你又不是沒做過生意的人,十萬已經是尼昂最高了。”
“你也不是沒在我的油吧喝過高純的。唉,别怪價高,這個——是個野獸金剛幼生體,”尼祿拍了拍光星的肩膀,“第一次,三十萬,隻要你能付得起。”
光星茫然地站在原地。
什麼三十萬,十萬……?
尼祿的話引起了一陣騷動。
“野獸金剛?!你從哪弄來的!”
“變形之後是什麼!”
“四十萬,全款一次付清,賣給我!”
尼祿輕輕歎了一口氣,“三十萬是第一次對接,您四十萬想直接把人賣走?還不如直接搶劫我這不值錢的油吧——看到我的炸彈項圈了嗎?你們也應該知道這東西威力有多大,使用需當心啊。”
靠近尼祿的油吧顧客陷入了一片混亂的竊竊私語,更遠處的目光也向光星聚集而來。
光星感到一陣焦灼的不适。
就像他的外甲被拆卸幹淨,電路和火種暴露在外,在無數人的注視下被明碼标價。
盡管油吧内部并不燥熱,但他卻如同深陷烈火中,在四面八方包圍上來的火焰中,焚燒盡每一滴能量。
再一次。
他想起徘徊在屍體上空的寒霜鹫。
拾荒者和寒霜鹫,他們都有着同樣的饑餓,同樣的貪婪。對于獵物不懷好意又虎視眈眈,每時每刻都在觊觎着,渴求着将一切能搶走的食物一口吞吃入腹。
油吧裡的塞伯坦人沒有停止吵鬧,吵鬧似乎永遠都停不下來了。他們的聲音随着油吧内的鼓點爆發,融合了殘忍和狂亂,不像是圍繞着價格展開的紛争,而是埋藏在本性中的混亂。
“酒保。”
尼祿提高聲音,在吵鬧聲中呼喚道。
一個銀紅色相間塗裝的塞伯坦人從吧台後方繞了出來。
“老闆。”
“帶着你的新同事熟悉一下工作。”
塞伯坦人饑餓的視線黏在光星的機體上,對金錢的惋惜從他們的光學鏡中流溢而出。光星沉默地跟在“酒保”身後,走向油吧的地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