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也不算太準确,因為起初這裡并不是要建山莊。”公冶瞻的語調很慢,似在回憶,又好像在斟酌着什麼。
戚江雪放下手中的布,坐到了一邊。她想起溫讓最開始跟她提過一點關于清晏山莊前身之事。“聽聞這裡曾經要建皇家園林。”
“不錯。綿雲鎮在終南山下,風景怡人,一直以來也算是避暑勝地。三十年前先帝打算在這裡建一座皇家别苑。”公冶瞻拍了拍樓煊的肩膀,看他停下了手裡的動作,才繼續說下去。
“最開始的設計修建是交給工部的,當地男子基本都被征用參與建造。這對綿雲鎮來說不算是一件壞事,真正改變這個鎮子命運的,是有人偶然撿到了一點被地下溫泉噴出的碎礦。此礦奇異非常,硬度超過金剛石,常規手段難以切割,密度又極高,巴掌大小就重達百斤。”
樓煊似乎想到了什麼,以一種求證的眼神看向公冶瞻,公冶瞻對他點了點頭。
“此礦并非常人所能加工,他們找到了我。而我的第一直覺便是它很适合用來做兵器。當我用它鑄成了一把刀後,發現它的重量竟然可以随着使用者的力量自适應。這刀無堅不摧,鋼鐵在它面前就如朽木般不堪一擊。當溫度極高到達某個臨界點時,這種礦物便會自燃,我為它取名赤淵。”
樓煊點了點頭。“那把赤淵刀我在師父那裡見過幾次。”
公冶瞻說“綿雲鎮有溫泉是為人所知的,可沒想到地火還能淬煉出此等礦物。意識到此礦的價值,先帝便命人進行探礦。若能大量開采制造兵器,我軍的戰力必将會大大提升。”
“赤淵礦應當沒有開采成功吧。”戚江雪問道。
“不錯。赤淵在山底地火層中,開采難度極大。我也是後來才知道,每多開采一些,地火的活性便會增強。”公冶瞻的語氣中帶着沉重的惋惜,戚江雪有了某種預感。“在一次開采中,地火噴發了。當時參與開采的官員和百姓死傷殆盡。先皇将此地封鎖起來,不允許任何人出入,随後整個鎮子都沒了。”
“沒了?”戚江想到可能發生的事,心裡湧起強烈的反感。樓煊從公冶瞻講述起就一直沉默着。
“沒了。”公冶瞻說出這兩個字,整個人似乎更加蒼老了。“那場地火讓綿雲鎮損失慘重,整個鎮子基本被爆發的岩漿燒沒了,幸存的少數人也都被關了起來。”
戚江雪冷聲問道:“清晏山莊就是這麼來的?這裡最開始關的都是綿雲鎮的人?”
公冶瞻輕輕搖頭:“不止如此。因為先帝變法,時局不穩,當時正是民間各勢力紛紛崛起的時候。綠林軍一批接一批,被鎮壓後也都關到了這裡。他們和小鎮幸存者,都是清晏山莊屍人的前身。發現了利用之機,便有江湖人士和朝廷勾結,又進一步将人做成藥人。那些被抓來的人因為承受不住精神失常,瘋人的名号便也傳了出去。”
戚江雪沒有掩飾自己的憤怒,她站了起來,俯視着公冶瞻道:“所以您知道清晏山莊是用來做什麼的,還主持修建了它?淩鸢閣難道是朝廷的走狗嗎?”
樓煊動了動嘴唇,似乎想反駁,但最終什麼都沒說。他看着公冶瞻,面色有些頹敗。
“戚姑娘,這是老夫一人的過失,淩鸢閣衆人也并不知道我做了什麼。發現并成功加工了赤淵礦令我欣喜若狂,因為當時除了我再無人可以做到。”公冶瞻似是因激動咳嗽了起來,樓煊連忙拍着他的背進行安撫。
公冶瞻揮了揮手繼續說道:“赤淵礦開采極其危險,地火又有再次爆發的可能,朝廷自不會允許他人擅自來此。最開始我隻是負責為礦洞設置機關,後來工部沒有可用之人,便讓我主持了山莊的修建。清晏山莊實際上是被皇室所掌控的,沒想到它會變成打擊異己關押政敵和無辜之人的地方。将人做成屍人藥人的秘術多是從苗疆西域而來,之前聞所未聞。直到這次被抓來,我才知道了這些。”
戚江雪若有所思。“清晏山莊的背後是皇家,為何管事的都是些武林中人。”
樓煊緩緩開口道:“甘做朝廷鷹犬的怎麼會是真正的武林中人,他們隻不過借勢讓自己淩駕于其他勢力之上罷了。皇家禁衛雖然也在山莊之外守衛,但若數量太多一定會引起非議,自然不如江湖人士用起來方便。除了皇室,許多官員也和山莊有交易,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都可以讓藥人去做,用他們比養死士花費的代價更小,也不用擔心洩密。”
“抱歉,前輩。之前想到被關在這裡的無辜之人一時有些失控。”戚江雪欠身對公冶瞻說道。
公冶瞻擡手虛扶了一下。“你說得也沒錯。如今我被關在這裡遭此對待,或許就是一種報應罷。不過,你們還是有希望出去的。”
戚江雪苦笑了一聲。“其實我自己倒也無所謂。之前樓公子給過我山莊的地圖,我若拼盡全力,未必不能出去。可是如今山莊裡還有我牽挂之人,我要将她們一并帶出才是難事。”
公冶瞻點了點頭。“我明白。清晏山莊幾乎涵蓋了整個綿雲鎮的範圍,不但有武林高手看管,外面還有禁衛軍,想要光明正大出去幾乎沒有可能。煊兒的易容之術也隻能讓他自己一人出入,還有暴露的風險。你們隻能從礦洞的暗道中出去。”
樓煊連忙問:“師伯,礦洞究竟在何處?我之前探查了許久,也沒有發現相關的密道。”
公冶瞻道:“暗道入口隻有一個。礦脈地圖我隻交給過先帝一人,他們把我抓來其實就是為了逼問入口所在和裡面的機關破解之術。我本來要将這個秘密帶到地下,你們今日來,我便告訴你們。”
他說完對二人招了招手,待二人進一步靠近身前時說:“從靜園出去,往東南方向走依次有三個溫泉池。入口就在最後一個溫泉的泉眼處。”
戚江雪回想着腦海中的地圖,東南角是無争别院。從幽人館經過主院,穿過靜園再一路到溫泉處,難度實在不小。
“從入口進去便是礦洞了,那裡面還有機關?”戚江雪問。
“不錯。淩鸢閣的機關一般人無法破解,具體的破解之法我隻能告訴煊兒。”公冶瞻看着戚江雪說。
戚江雪點了點頭,站起身向外走去。樓煊對公冶瞻說:“師伯,戚姑娘不算外人。她……”公冶瞻止住了他的話頭。“煊兒,我并非不信任戚姑娘,隻是機關特殊,需懂其中關竅之人才能理解,也必須要淩鸢閣之人帶領才能離開。”
戚江雪對樓煊笑了笑:“我明白前輩的意思。就算現在告訴我,面對機關時我可能一樣束手無策。我去外面看看。”
戚江雪走出去,還将牢門輕輕掩上了。她先是走向最後那間牢房,看了看裡面的人。那人還維持着先前的姿勢一動不動。其實樓煊的鑰匙應當也能打開這間牢房,可不知對方底細,暫時還是不要冒險了。她雖有心助人,可也沒有博愛到什麼人都救。
如果地牢隻有一條通道,那麼進出就隻能通過尚善别院的書房,在山莊内部大部分人包括掌教都不清楚這個地牢的情況下,這樣做很不隐蔽。地牢這樣的級别,也不可能就讓一個尚善别院的管事主宰。
戚江雪想到了宋思蔻。當時她在書房裡逗留了許久,會不會是發現了密道,還是說她本來要找的就是這密道,或者是這下面關着的人?如果是這樣,那就更複雜了。知道礦脈的人本來就不多,他們所圖的會是什麼呢?
她邊思考邊在地牢周圍走着,希望能找到另一條出路。如果原路返回,那她們就隻能和那位新管事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