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殳知道杜汝舟身上有着“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倔勁兒,但沒曾想她竟“虎”到去替阿燭頂天雷。
當他猜到是杜汝舟擋掉了阿燭的雷刑時,公殳心裡是慌的。在看到杜汝舟想堕入地獄門時,更是後悔放任杜汝舟跟着阿燭,從他的視線裡消失。
除了在水牢裡掉了幾滴眼淚,杜汝舟出來能吃能喝。将陳顯的屍體送回去後,杜汝舟表現得好似總舵水牢的事情沒有發生過一般。
活了這麼久的經驗告訴公殳,這反而是不太正常的,但公殳也不知道怎麼開口。
“嘶!”想得入神了,公殳正給自己擦藥,結果手一抖,肩頭的豁口溢出血來。
“公殳!我們……”正巧杜汝舟破門而入,“你受傷了?在當先閣受的傷嗎?”
當先閣混戰的時候,杜汝舟也沒見他參與激戰。
那時,公殳衣衫完好,誰能猜到這這底下還藏着這麼可怖的傷口呢?
“不是,是去九霄秘境取骨戒的時候蹭破點皮。”公殳急忙攏了攏衣裳,“你當武神官個個都是吃素的,我再厲害也不能從九霄全身而退。”
“别動!”杜汝舟沖上來,拉住了公殳的領口。
公殳被她認真的眼神灼得灰白的皮膚透出點紅來,急忙推開她的手:“男女授受不親!”
“親什麼親?”
“……”
杜汝舟沒由着讓開手,反而湊的更近了,順着傷口扒着領口往後看去:“這就是你說的蹭破點皮?”
那道口子像是斧頭劈在肩頭,肌肉外翻,裡邊鮮紅的肉,若扒拉開看甚至能看到骨頭。就連肩頸邊上,都還有細小的像針一樣的孔,前後對稱,明顯是貫穿傷。一大片青紫色順着他的脊骨往下,多數被衣服遮住,不脫了衣服根本看不到底。
杜汝舟暗自吸了口氣,也沒提别的傷口,隻是蹙眉道:“你平時不是挺聰明的嗎?看不出這是調虎離山?不懂什麼叫知難而退?”
“神官平時都在駐派地,九霄秘境能一下子聚齊三十八個武神官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不在那裡了,更何況他們還不知道為何要在九霄堵我。”
公殳偏頭瞧着杜汝舟的反應,眼底浮出笑意:“要是我剛發現端倪,不拿回骨戒就直奔當先閣總舵,我怕某人仗着那點魔血害人,不肯跟我出水牢。”
杜汝舟想了想,一時語塞,半晌才道:“我說不過你。你别笑,笑起來傷口不疼嗎?”
公殳:“疼,但忍不住想笑!”
杜汝舟:“不知道有什麼好笑的。”
碰到肩頭的指尖撤去,公殳看着杜汝舟敲擊靈袋,拿出言中送她的那瓶藥膏來。
杜汝舟嗅了嗅:“不知道有沒有用!”
顯然,她也還沒有用過。
“不需要你孝敬我老人家!”公殳笑着揚了揚下巴,“我自己有藥,你那個專治雷刑傷的,我這個治外傷的!”
床邊的案台上擺着一青色瓷瓶和一裝滿水的杯子。
“誰要孝敬你了!”杜汝舟收了手裡的藥,又轉身拿起公殳那瓶藥聞了聞,“一點藥味兒都沒有,你莫不是買到假藥了吧!”
公殳哂笑道:“你師姐要是聽到了,準得把你頭擰下來煉丹!”
杜汝舟吓得背一緊,轉頭就要把藥粉往公殳傷口上撒,以表敬畏。
公殳側過身:“不是這麼用的,你放下,我自己來!”
“哦!”覺得自己添了亂,杜汝舟悻悻站到一邊,就那麼直勾勾盯着公殳,看公殳半天沒動作,她又問,“不上藥了?”
公殳:“你這麼看着我,我怎麼上藥?”
杜汝舟“哦”了一聲:“那我背過去?”
公殳笑着歎了口氣:“你去外面坐着吧!”
“哦。”杜汝舟這才注意到,屏風的另一邊還有桌椅。
隔着屏風,裡間的一切都罩上了朦胧。杜汝舟看着那水杯裡的水騰空而起,目光又極為草率地浮到了公殳身上。
下一秒,房間裡的燭火不知怎麼地熄滅了。
借着月色,杜汝舟聽着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心跳和呼吸,看着屏風上浮動的光影。
半晌,對面那人站了起來,攏着衣裳。
熱氣噴在屏風上,杜汝舟不自覺地往上湊。透過針眼留下的罅隙,好像能窺見對面的動作,剛要湊近,房間裡的燭火又亮了起來。
杜汝舟整了整坐姿,瞥見桌上的水壺,打算裝模作樣地倒杯水,哪知那水壺一提,杜汝舟才知道裡面是空的。就在她發愣的一兩秒鐘裡,手上的水壺又重了起來。
“你來是想問什麼的?”公殳從屏風後走過來,此時衣冠整潔,和平時沒有什麼不同。
“哦,”杜汝舟拿起一個倒扣的茶杯裝了些水,又若無其事地擦了擦杯沿,才遞到公殳跟前,“我就是想問,我們之後往哪裡走?”
其實,杜汝舟在門口蹲了快半個時辰了。她有很多想問的,想知道的,但不知道怎麼開口,隻能蹲在門外把一切在心中預演一遍又一遍。要不是公殳房中發出動靜,杜汝舟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壯起膽子沖進來。
“往東走。”公殳指尖劃過杯沿,目光卻落在杜汝舟身上:“下一個問題。”
“啊?”杜汝舟正給自己倒水,走神走到天外去了,聽見公殳的回答時都忘了自己到底問的什麼問題,“哦,往東。”
機會遞到杜汝舟跟前了。
但這和杜汝舟預演的完全不一樣,她抱着茶杯,扣着杯壁半天才問:“那我們是不是要避着人群走啊?”
“哦?”公殳還是平時那副溫吞的調子,不緊不慢地問,“為什麼?”
“還能為什麼?”杜汝舟小聲嘀咕,“這不是不招待見嗎。”
公殳:“明明是他們怕你,你倒是躲起來了!”
“那你呢?”杜汝舟的眸子裡,燭火随風跳動,“你不怕嗎?”
“怕啊!”
杜汝舟幾不可聞地吸了口氣。
公殳就那麼看着杜汝舟閃爍的眸子,半晌才慢慢道:“怕我又一個沒注意,之後得下地獄才能把你找回來!”
聞言,杜汝舟愣了愣。
扣着杯壁的指甲吃痛,杜汝舟才回過神來:“那你為什麼要救我?伐魔之征,萬條性命,裡面說不定還有你的舊相識?你又為什麼救我?”
“伐魔之征說是對魔神的讨伐,不如說是衆人對恐懼的圍剿。”
杜汝舟奇怪,聽他一口一個魔神的,卻好像不是在說自己……
“牽頭說要封印魔神的人,多是妄圖一步登天,名揚四海的。那場讨伐中,想殺你和想救你的差不多五五開吧!不少是沖着你天神的身份去的,畢竟三十二天坐視不理,你又有封神之權,得你即得道,運氣好能求個雞犬升天,為此去的亡命徒也不少。”
“而且,如果不是當先閣和九霄的阻撓,魔神降世那天,封神台上哪隻一萬人?”
杜汝舟身形一頓。
她還不知道,伐魔之征背後,還有那麼多不為人知的事情。
“得知封神台秘境被封,我們也曾嘗試從外面敲一個出口來。但封了的秘境,就如水消失在水中,哪裡那麼容易找?封神台秘境再開的時候,已經是你我所熟知的結局。”
“至于我為什麼救你?”公殳看着杜汝舟沉下去的身子,像是挨着倒刺一般又立了起來,“當然是因為我想收徒弟了!”
杜汝舟:“徒弟?”
公殳加深了笑意,操着那口“聽我吹”的語氣:“你想想,我是個凡人,若是能做魔神的老師,說出去多有面子啊!”
杜汝舟認真道:“如若我真是造成那場傷亡的罪魁禍首呢?”
公殳輕挑眉頭:“你這是在問我,還是在問你自己?”
杜汝舟愣了一下。
公殳覺察出她眼底的錯愕,繼續道:“若你是問我,那我會說,你既然已犯下滔天罪孽,那用世間最狠辣的陣法困住你須臾,讓你以不死之身陷于囹圄,無異于‘無不陷之矛攻不可陷之盾’,并非長久之計。還不如引你向善,消除業障。”
杜汝舟:“可是對那些失去至親至愛的人來說,我做的這一切,怎麼彌補得上萬分之一?”
公殳:“若做錯的人都能靠贖罪來償還,那不知有多少人會越過良知的底線,将惡事當作可計量的買賣。”
“師父說得是。我想,這或許就是我要修的道吧!”杜汝舟剛起身,後背痛得她又彎下了腰,“嘶!”
公殳手懸在杜汝舟胳膊下:“疼?”
杜汝舟搖頭:“坐久了,腿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