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結,一種源自東方古老而神秘的國度,象征着平安祈福的吉祥物。
卡塔帕憑着年幼僅存的些許記憶,結合從網絡上查詢到的大量視頻資料,就義無反顧地展開了一次挑戰。
的确是挑戰。
因為她尋找的材料本身就是有缺陷的。
滌綸線太過纖細,無法在編制過程中達到支撐造型的效果。
所以卡塔帕不得不将四五根細線纏繞起來,人為地為它們增加直徑,進而增強硬度,讓紅線進化為紅繩。
隻可惜這才隻是第一步,接下來的手法更是令卡塔帕頭疼欲裂。
她抱着同一個教學視頻看了不下五十遍,也愣是沒從“眼睛會了,但手不會”的尴尬境地裡掙脫出來。
好不容易終于完成了一個小小的如意結,也因為樣子過分醜陋,而被拆開了重新來過。
卡塔帕幾度氣得将紅繩扔到地上,大有一副要放棄掙紮的架勢。
結果就真的隻是架勢。
待情緒穩定下來之後,她又會灰溜溜地把東西撿起來,繼續一次次的嘗試。
終于。
在收獲了将近三百五十個失敗品之後。
她成功了。
…………
“什麼?!你為他做了一個中國結?!”
好友驚詫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震得卡塔帕連忙将聽筒移出去好一段距離。
待到确保自己的耳膜并未受損後,她才又将耳朵貼過去,肯定道:“嗯。”
“就是我之前一直纏着你,讓你給我做,但結果三年過去也沒看着一點點影子的中、國、結?!”
“……嗯。”卡塔帕心虛地又應了一聲。
“哈……!”
露娜小姐直接氣笑了:“你可真是好樣兒的啊,卡塔帕。”
卡塔帕:“……”
…………
臨近十二點的基地萬籁俱寂,卡塔帕從宿舍裡溜出來,到大樓後面的空地處,找了棵能被月光照到的大樹,打着手電筒盤腿坐在樹下稍微平坦柔軟的草地上,安靜地享受着除夕夜最後的時光。
二月初的夜晚比不上去年年末的耶稣誕辰來得熱鬧,四周除了巡邏士兵偶爾喊出的列隊口号外,就隻剩下涼風掃過小草和樹葉時發出的沙沙聲。
卡塔帕在黑暗中打了個噴嚏,搓着手臂查看米勒太太發來的春節問候。
問候中提到了她許久未見的養父。
稱在外奔波數月的人對她思念得緊,好不容易趁着休假趕回家中,卻得知了她被困在外的消息。
雖然米勒太太并未将事情緣由全盤托出,而是找了個恰當的借口替她糊弄了過去,但問候末尾仍是試探性地向她這個離家已久的女兒發出了視頻電話的邀請。
卡塔帕猶豫了幾秒,最後委婉地拒絕了。
此事倒也不是怪她矯情,不願意同他們連線,主要是因為最近她的狀态非常差,臉色憔悴得很,她怕在視頻的過程中,又被那細心的母親看出些端倪來,再引得對方擔心可就不好了。
所以她選擇以這種略顯無情的方式來保護自己。
保護自己的弱點不暴露在他人面前。
等結束和米勒太太的交談,露娜又掐着點的打來了電話。
對方開門見山地向她表明了來年祝福,并且帶頭将近期的趣事拿出來與她分享。
卡塔帕耐心地聽着,時不時給予些回應。
末了好友将話題抛給她,詢問她近來可好。
像是在沙漠裡流浪許久的人于瀕死之際終于找到了水源,卡塔帕眼尾泛起些淚意,突然有點想哭。
但她還是強顔歡笑地跟對方說:“我很好。”
怎奈這顫顫巍巍的發言顯然騙不了對她知根知底的摯友。
露娜不過沉默了少頃,就直言不諱地指出:“你在撒謊。”
“……”
沒辦法,無顔繼續掩飾的卡塔帕隻好把最近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各種事都一一說給她聽。
包括她“病情”的惡化,包括她與橫炮吵的那場“架”。
并且将那個尚未與任何人坦言過的道歉計劃附帶着一并告知,祈求從好友那裡獲取些鼓勵。
露娜的确贊成她的選擇,盡管她還沉浸在一個由“兒時的夢,藍眼睛的貓,暴雨,抛棄”等等關聯詞構成的故事裡緩不過神來。
最重要的是,不知為何,從很早以前開始,露娜就總會有一種卡塔帕本不該屬于人間的錯覺。
她老是覺得這位活得像詩一樣的女孩子,理應來自一個虛幻而神秘的世界,同樣的,最終她也必然會回到那個虛幻而神秘的世界。
至于從她身上表現出來的,一切的市儈、圓滑、卑微,不過都是一個旅行家刻意留下的足迹罷了。
露娜走不進她,唯有靠近她,再慢慢目送她。
因此,當卡塔帕談及她為那位未曾謀面的汽車人準備了中國結作為道歉禮時,露娜心裡僅僅吃了那麼一點點飛醋,就坦然地接受了這個現實。
…………
“算了,看在你可憐兮兮的份兒上,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露娜做出讓步道:“不過你還是得向我保證,你在愛他的同時,也别忘了愛你自己。”
“!!!”
驟然被好友這話打了個措手不及,卡塔帕的身體裡迅速湧現出一股強烈的熱意,燒得她臉頰發燙。
“你!……你胡說什麼呢!”
本來還想着過兩天抽空再做一個中國結補給那位小妮子的,結果誰想到對方竟然給她來這出,登時什麼都顧不上了,腦子裡隻有極力反駁這一件事。
“我哪裡又胡說啊?這分明就是在陳述事實好不好。”
露娜不是很理解卡塔帕不贊成的點在哪兒,見小姑娘支支吾吾了半天都接不上話來之後,才恍然大悟,驚歎道:“不是吧姐妹?……你連自己對人家是什麼感情都不知道的嗎?!”
“……”
卡塔帕噎了一下,語無倫次道:“當然是……朋……朋友啊……”
“還朋……朋友?我看你是真的病糊塗了,這世上哪兒有對朋友朝思暮想,寝食難安的啊?”
“再說了,想你當初苦苦等人家紙條的時候,那樣子,和陷入單相思有什麼區别?”
“還車呢,貓呢,你擱這兒玩哪門子的替身文學啊?”
“……”
被露娜這一番話打得啞口無言,卡塔帕一時間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本能地想去否定,卻又能清晰地感受到,在她逐漸沸騰的内心深處,有什麼東西正呼之欲出。
于是她嘗試着張開嘴,吐露出幾個字:“那我……我對他……我們……”
見好友半天連不成一句完整的話,露娜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歎了口氣,替她承接了下去。
“傻姑娘。”
“那是愛啊。”
…………
“嘭——嘭嘭——”
随着“愛”字尾音一并響徹耳畔的,還有天邊驟然綻放的煙花。
卡塔帕随聲緩緩轉頭望去。
無數小小的星點在夜空中排列成各式花朵的形狀,如同事先訓練好的舞者,按照約定好的走位,配合着在那片廣袤無垠的大舞台上展現他們美豔的舞姿。
而卡塔帕是在星點化作星線墜落凡間的粲然謝幕中,看到橫炮的。
對方屹立于十米之外,金屬制的機甲被那些火樹銀花映照的色彩紛呈,就像是有人從宇宙抓了一把流星塞進去,讓鏡子背後的世界都明亮了起來。
電話裡露娜還在嗚嗚嚷嚷地說着些什麼,但卡塔帕早已無心去聽。
她的聽覺系統裡,此刻隻容得下那人清冷又悅耳的嗓音。
…………
“你想看的煙花,是這樣的嗎?”
…………
————
時間跳轉回三個月前。
回到卡塔帕坦然說出貓咪的特征,并且一語道明“就像你一樣”的夜晚。
橫炮尤記得當時電流蹿過火種艙時蔓延開來的酥麻感,失靈的語言交彙系統在CPU嚴重紊亂的代碼群中正式宣布罷工。
他終于知道了謎底。
知道卡塔帕為何總是用一種仰望櫥窗玩具般,熱烈渴望的眼神注視他。
原來她是把他當作了一隻自小就在追逐,卻又永遠追趕不上的貓。
就因為他們二者形貌相似?
橫炮想到這裡換氣扇一滞,感官傳導裝置裡多了份苦澀,幾乎是在下意識間就想質問。
質問他們這場相遇,莫不成都源自那所謂的難以割舍的意難平?
隻可惜待他回過神來,對方不知何時已經消失在夜幕中。
就連那句怯懦的“晚安”,都是遲來的晚風順口捎給他的。
于是橫炮開始了一次前所未有的扪心自問。
在和卡塔帕暫停一切聯系的日子裡。
他不斷地拷問自己——這段充滿了預謀與索取的不對等關系,你究竟是要維系還是放棄?
問了不下五百遍。
卻始終徘徊于Y字形的岔路口,在往東亦或往西的抉擇中舉棋不定。
恰巧此時冬天送來了久别的故友。
橫炮原以為這是個難得的,可以緩沖思緒的機會,卻不想小家夥竟意外闖入了十字線不甚友善的遊戲之地。
出于保護的目的,他同她說了自他們關系沉寂以來,屈指可數的幾句話。
其中大多數還帶着刺,尖銳又鋒利,逼得卡塔帕不得不縮回去,站在隔閡的對岸,與他遙遙相望。
可他甚至都不願小姑娘與他相望,繼續披着憤怒的外衣對其惡語相向,直到将對方徹底推出即将掀起暴風雨的中心點,才堪堪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