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燈的光線暖融融地灑在鋪着漿洗幹淨白布的圓桌上,各色菜肴剛出鍋的熱氣混着點檀香味,驅散了初春雨夜的陰冷。暖氣片烘得廳裡很舒服,但暗處不知哪兒鑽進來的風,還是讓人覺得有點坐不住。
“……咕——”
蕭杭宇的肚子又是一聲驚天動地地長鳴。他看着桌上那盤油光锃亮的紅燒肉,眼都綠了,小聲哀嚎:“我的大爺啊……再不開飯我要啃桌腿了!真的!瞧這兒菜都這麼多了,我,我就先夾一顆紅燒獅子頭嘗嘗味兒行不行?就一顆!”
“老實待着!”顧震擰着眉低聲呵斥,那不容置疑的勁兒讓蕭杭宇縮了縮脖子,隻能痛苦地盯着那盤肉咽口水。
“家主到。”守在門口的女傭脆生生地說了句,利索地撩開了棉布簾子。
門外忽然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緊接着,是幾人接連進廳的聲音。
江鎮嶽走在最前,步伐沉穩,臉上還帶着未褪盡的祠堂肅色。他身旁的江老太拄着拐杖,雖步履緩慢,但氣場不減分毫,散發着飽經風霜的閱曆和定力。
江柏雲雙手插在褲兜裡,走在兩人之後,一身海藍色夾克,表情又恢複了一開始吊兒郎當的神态。
他的右邊,是重新沐浴一番的江婉柔,頭發被輕輕挽起,素色旗袍端莊秀麗,袖口繡了細細的蓮紋,沒有一絲多餘。與上午那副略顯狼狽的模樣相比,如今她眉眼清麗,步步生光,整個人沉靜中透着某種近乎天生的高貴氣息。
“哎喲我的婉柔,你可算來了!”蕭杭宇憋不住了,眼睛發亮,“等死我了,餓得前胸貼後背!”聲音沒控制住,有點大。
“咳咳!咳!”顧震像是被嗆着了,捂着嘴好一陣猛咳,臉都漲紅了。
“老顧?你這嗓子……吃頂着了?”蕭杭宇一臉茫然轉過去看他。顧震氣得狠狠瞪了他一眼,咳得更兇了,感覺肺管子都要咳出來了。
江鎮嶽在主位上坐下,端起面前泡好茶的白瓷杯,聲音沉穩地響了:
“各位都是婉兒的親鄰好友,婉兒能夠平安無事,安然回家,諸位功不可沒!今晚雖不宜張揚,但也算是了了我們江家多年來一樁心結,我江某在這裡以茶代酒,敬諸位一杯。”
江總您太客氣了!”顧震立刻止住咳嗽,跟林晚晚一起站了起來。顧震的語氣聽着很真誠,“婉兒能平平安安回來,是她的緣分到了,大家夥兒都替她高興!”桌底下,顧震不動聲色地給了蕭杭宇一腳。
“哎喲!”蕭杭宇這才想起來忘了起身,趕緊跳起來嚷嚷:“對對!高興!特别高興!那……那我先嘗口熱湯暖暖行不行?”眼睛還是粘在桌上的菜。
江老太太被逗樂了,笑着直擺手:“坐下坐下,快都坐下!你們是婉兒的朋友,那就是家裡人,哪兒那麼多規矩見外的。房子都給你們收拾好了,可不興住一晚就走的,在我這兒,跟到了自個兒家一樣踏踏實實的,多玩幾天!”
“謝謝江奶奶!”幾個人道着謝坐下。
正好這時,廚師端着幾盤剛出鍋的熱菜上來,那熱氣混着香味兒直往人鼻子裡鑽。蕭杭宇的口水是真的要兜不住了,死死盯着新上的那盤松鼠桂魚。衆人依次落座。
老太太拿起筷子,目光在桌上轉了一圈,最後很自然地落在林晚晚身上,臉上的笑容挺溫和:
“這孩子是林晚晚對吧?拾掇幹淨了看着更清秀精神。家是哪兒的呀?這大老遠從外頭跑到蘇州城,吃住都還習慣嗎?”
話問得輕巧,但這一下子,飯桌上有幾個人也順帶着看了過來。
林晚晚放下手裡的調羹,坐正了,臉上很平靜:“江奶奶,挺好的。我媽走得早,家裡現在是我爸和我小弟。” 不過是在另個世界的家裡,後半句林晚晚可不敢說出來。
老太太聽着,輕輕“哦”了一聲,眼神裡的東西柔和了些:“那出來了更要記得給家裡捎個信,報個平安,省得家裡惦記。”
江鎮嶽接着說:“今晚好好住下,其他事先不必急。婉兒已經跟我說過你們的身份問題,我會找人處理。”
“麻煩江總,多謝江奶奶。”顧震和林晚晚交口答謝。江老太滿意點頭,臉上笑意舒展。
林晚晚感覺出來了——他們在試探她。但也不知道為何,在他們聽到“還有父親和弟弟後”反倒松了勁。
桌上飄香的紅燒魚、油焖大蝦已經離蕭杭宇不遠了。他偷偷捏了捏林晚晚的胳膊:“真不行了……我先吃口?”
顧震瞅他那可憐樣,終于松了口:“吃吧。”這話簡直是特赦令。氣氛一下子松快不少,大家開始夾菜吃,小聲議論着。
江婉柔安靜地夾着菜,不時幫江老太布菜,舉止溫婉得體,言語之間乖巧懂事得就像……她一直在這屋檐下長大,從未離開過。
林晚晚看着她,有些恍惚。
顧震頻繁舉杯,主動找江鎮嶽攀談,言談中時不時說出幾句商業上的見解,雖語氣克制,但三言兩語間已顯露出紮實的判斷力與格局意識。江鎮嶽原本隻是客套回應,但說到後來竟也不由得認真起來,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不知不覺間便從江家的現有經營談到區域供應、再聊到外部政策環境。
“你以前學的是什麼?”江鎮嶽忽然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