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自地平線升起,空氣中遊移的霧絲正逐漸被東升旭日所蒸發。西邊的天空是一片深紫,綴着幾顆星星。雷蕾伸手拍了拍龍背,如暗夜般墨黑的巨龍盤旋着降落在一片密林之中。溪水奔流,蜿蜒穿過石闆河床,晨曦在水面上粼粼波動。雷蕾用手舀起山泉喝個痛快,再将水袋灌滿水,坐在覆滿落葉的濕軟地面上。蒼白的迷霧自清冷曉色中飄浮過來,她摘下頭頂的風鏡,給邊緣套着的軟皮補上幾針加固。海蛇大人送給她的那隻精美的裡斯望遠鏡被她拆了,箍上彈性奇佳的牛皮,雷蕾的針線活兒做得不是很利索,倒也勉強給自己做了面防風鏡套在頭上,不然迎風落淚的毛病真的會讓她吃盡苦頭。
雷蕾的運氣不錯,在河裡逮到條落單的鳟魚,可她不敢生火,一路上寒冷難捱時她就伏在貪食者溫熱的鱗片上取暖,随身攜帶的幹糧配上在三叉戟河中歡快暢遊的肥魚,足以讓她填飽肚子。她告誡自己要珍惜眼下的處境,戰火還未波及到三河流域,她至少不用擔心這條被她逮到的魚剛啃完河中浮屍的臉。雷蕾用膝蓋壓住她的獵物,用匕首将肥魚自脖頸豎割到尾部,利落地割下一條條嫩粉色的魚肉,她把幹面包放在上面蹭了蹭,殘留的粗鹽能讓它不那麼難以下咽,提起一條魚肉放在嘴裡細細咀嚼,品味着肉和汁水給自己補充的體力,最後再把魚皮吐出來,連同割下來的魚骨和魚尾巴,一齊埋在土裡。貪食者死死地盯着她吃魚的樣子,倘若龍有表情的話,她姑且願意把它這副樣子稱之為嫌棄。巨龍和人類一樣享用熟食,可火會把這方圓數裡外的危險都吸引過來,如果那樣,雷蕾情願與野獸無異。
就這樣,一人一龍趁着黑夜騎行已有兩天,白晝時他們躲在密林裡小心的避開人群和烈日,夜晚則是謹慎的飛行。終于,雷蕾看見了潮濕滑溜的地面上燃起的袅袅營火,自龍背向下望去,犀利的劍刃間像是散布着點點流螢。憑心而論,相比于絢爛奪目的龍焰,她更喜愛這些微不足道的光亮,最起碼能讓人感覺到心安。
她迫不及待地躍下龍背。遠遠望去,安營紮寨的營火延綿數裡,之間布滿褐色爛泥和馬糞,它們被馬蹄人腳踩得稀爛。衣衫褴褛的士兵們露天紮營,就着篝火烤着大蒜,血腸和羊奶酪,飄來的味道令她毫無食欲,甚至于令她覺得反胃。她眯起眼睛,細數了下營火的數量,差不多有兩千。
“待在這兒,不許傷人,等我召喚你,聽話。”雷蕾摸着貪食者的犄角叮囑道。
黑龍懶洋洋地低吼幾聲作為回應,然後挪動着龐大駭人的身軀,後退着隐匿在黑夜之中。
天空無雲,遠處鋸齒狀的山峰黑壓壓地拔高爬升。雷蕾爬上一個地勢較高的裸岩上,望見一座用厚重帆布搭建而成的領主帳篷,帳篷是灰色的,中心旗杆上飄揚着達斯汀家族的黃色底色上的兩柄交叉黑柄鏽長斧的黑色王冠旗,不遠處就是一排排削尖木樁排列的防禦工事,可她沒看見防守的長矛手或弓箭手,但願這批集結在紅叉河畔的士兵們不全是步兵。把守的哨衛最先發現她,雷蕾三兩步跳下石岩,敏捷地像隻猴子。
她抽出羊皮紙信件,給那守衛看清楚印有雷妮拉女王四分旗的封蠟,“我奉戴蒙·坦格利安王子的命令前來。”
守衛簡單查看了下信的封蠟後,就馬不停蹄的把她往營地裡帶。沿途經過裝着硬面包和鹹牛肉的貨車,雷蕾仔細打量着那些湊在篝火前取暖的士兵,這些代表着舊神之力的北方人乘着從熊島派出的長船踏上河間地,拖着比破銅爛鐵好不了多少的武器,騎着長毛馬,披着毛茸茸的獸皮鬥篷,面容被糾結的胡子遮掩,她都說不上來,這群人和北境的心樹相比,到底哪個更蒼老。更令人膽寒的是,這些人臉上的暮氣混雜着懾人的殺氣,活像一群被逼入絕境的殘暴野獸,迫不及待的要啜飲南方人的鮮血。這支号稱“冬狼”的軍隊由風燭殘年的老人,無後者,未婚者,無家可歸者和家裡排行靠後者組成,喊出的口号讓雷蕾心裡直發毛,他們為冒險和劫掠,為光榮戰死,為了讓頸澤以北的親族少幾張需要喂養的嘴而南下作戰。
雷蕾跟着守衛進入大帳,帳内火爐燒得正旺,溫暖又潮熱,年老的羅德裡克·達斯汀伯爵正坐在一張巨大的長桌前,面前堆滿地圖和各式紙張,正聚精會神地與河渡口領主佛利斯特·佛雷讨論戰略。參與讨論的人雖多,可除了達斯汀伯爵外,雷蕾并沒有瞧見幾個北境諸侯,這不難理解,這支隊伍畢竟隻是北境的先遣軍。
冬狼軍的首領是外号老朽的羅德裡克·達斯汀伯爵,但這外号明顯與事實不符,伯爵沒穿铠甲的身軀依舊高大如山,花白糾結的胡子像是很久沒打理過,溝壑縱橫的長臉飽經風霜,卻看不出一絲一毫他這把年紀應有的衰老和虛弱,雷蕾曾在臨冬城的歡迎宴會上見到過開懷暢飲的伯爵大人,可眼前的他與她記憶中的樣子截然相反。
“大人,見到您之後我認為此戰我們必勝。”雷蕾從袖口抽出信件,交給伯爵的侍酒。
“我可不這麼想,私生子。”伯爵接過信件,手指飛快地在蠟印上摩挲了一下再把信揭開,可沒讀幾行,伯爵就開始放聲大笑,那笑聲像二十個小夥子一齊發出來的,狂妄的簡直能把龍引來。“信上說要你跟我共同指揮……你在赫倫堡逗留了十天,隻争取到這麼一個結果?”
“你需要我的,大人。”雷蕾心平氣和的回答道。
“我需要的是軍隊。”伯爵毫不猶豫地把信揉的稀爛,徑直扔進火爐裡。
“我就是軍隊。”雷蕾挑了挑眉毛,輕咳了一聲,略過伯爵的無禮,“準确的說,我和我的龍就是軍隊。”
“你和你的龍隻敢去燒手無寸鐵的囚犯,這毫無榮譽可言。”伯爵啐了一口唾沫。
“您跟一個私生子談榮譽未免太苛刻了。”她的語氣帶了些委屈。
“我會派人護送你回赫倫堡。”伯爵讓步道。“派二十個最好的衛兵,再加上幾個騎士……我們這些北方人裡沒騎士,河間地的弟兄們裡應該能找得出幾個。”
“我和我的龍會為您在此戰中大大的減少人員傷亡,這也無妨嗎?而且,這一路我都是趁着夜色飛行,我相信金牙城派出來的斥候沒發現我的蹤迹。”雷蕾不緊不慢地說道。“先把榮譽放一放吧大人,我們都希望打赢這場仗。據我所知,金牙城下集結的大軍是我們的十倍之多。您非常需要一條巨龍的協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