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她擡起頭所看見的,也是她以後努力遺忘的。
佩裡突然想起來剛才把自己撲倒的人。
她猛地轉身,毫不意外的看見了整個戰場上唯一會用英語說那句“趴下”的男人。
那天晚上,她給維克多做手術清理彈片,足足有六塊。
*
“如果有一塊彈片的位置在重要器官上,那你就會死的。”
醒過來的維克多看了看自己身上纏的嚴嚴實實的紗布,又看向佩裡。
“你是國際支援嘛……”
“這毫無理由,維克多。”
她抱緊蓋在身上的被子,醫療帳篷裡滿是酒精的味道。
他因失血過多而蒼白的臉上閃過一絲血色,維克多張了張嘴,好像是要辯解些什麼。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毫無理由。”
佩裡又補了一句。
“這裡是戰場,不管發生什麼你應該先确保自己的生命安全。維克多,如果因為什麼愚蠢至極的理由而讓我背上一條人命的話,我會愧疚一輩子——”
“——我妹妹也有一雙綠眼睛。”
他突然打斷她的話。
醫療翼裡的氣氛一下子就改變了。
夜晚的醫療翼裡滿是傷兵的細碎哀嚎,偶爾還會有幾句夢中低語。
在堆滿醫療器械箱的角落裡,說英語醫生們冷靜清醒的樣子和外界的痛苦顯得格格不入。
或許這樣說也是不對的。
因為佩裡冷漠,維克多卻不是。
“我妹妹七歲生日的那天,被納粹殺死在了斯大林格勒。”
佩裡一瞬間的失神。
有些人在七歲那年會獲得救贖,可有些人不會。
她突然想到。
“我很遺憾……”
過了很久,佩裡才說出這樣一句幹巴巴的話來。
“所以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就想。”
維克多揚起嘴角。
“你七歲的時候,應該也和我妹妹差不多,有一雙漂亮的綠眼睛,亮晶晶的。”
“……維克多,你救了我,應該得到感謝。但是我不得不說,下次,請你先管好自己——”
“——從前我沒能救我妹妹但是現在可以了。”
他隻是盯着那雙綠眼睛,下意識伸出手去,卻在意識到些什麼之後又把手收了回來。
“你不必覺得虧欠……”
“我不會的。”
她突然出聲打斷了他的話,像是突然豎起尖刺的刺猬。
那時候的佩裡突然發現,除卻那些自己本以熟識的人以外,原來自己是那麼的害怕别人的好意。
想要,又不敢要。
誰又知道是不是某一天就會失去呢。
如果當初沒有接受,那麼失去了也不會難過吧。
所以這就是為什麼當時,佩裡會拒絕巴基那盒巧克力的原因了。
維克多看着滿是戒備姿态的佩裡,無奈的搖了搖頭。
“說點别的吧,你大學是在劍橋醫學院上的?”
佩裡看了他一眼。
“沒錯。”
“我就知道……”他歎了口氣。
“我看過了美國那邊給的你的資料,我比你早畢業幾年,如果同屆,說不定……不對,我是神經學,你是……你是什麼來着?”
“臨床醫學。”佩裡又補了一句。
“後來我還選了藥劑學。”
“啊,那你能都堅持下來真厲害——”
“我有一門挂科了。”
那天晚上的對話,後來以佩裡成功把話聊死作為結束。
*
原本計劃着隻有兩周的支援時間突然被延長。
這世上本就不少各種意外,佩裡塞進嘴裡一塊merci的酒心巧克力,咬碎糖殼,濃郁的酒香彌漫開來。
那一盒merci支撐了她在寒冷的西伯利亞作戰地醫生的漫長時間。
“六點鐘啟程。”
維克多收拾好手術包,看着佩裡。
“這次是384軍正面和納粹交戰,比以往更兇險。”
佩裡扔進他懷裡一塊巧克力。
“照顧好自己再說。”她又補了一句。
“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全名呢。”
“呃……如果去掉那些複雜的中間名加上姓氏的話。”
他扶了下金絲鏡框,擡起頭看着佩裡,對她露出一個溫柔的笑來。
“我叫維克多·羅曼諾夫。如果佩裡你不嫌麻煩,偶爾叫我一句羅曼諾夫醫生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