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也未曾料到,這竟不是單一一件命案,還牽扯出先前兩個歌女的死。而這件事的影響,也遠比她所想的大出許多。
楚晏聽完前後經過,思索道:“這事,竟驚動了皇上?”
此案雖關系着三條人命,又有飛鳥血鞋與懸屍梧桐這樣離奇詭異的場面,可畢竟都是圍繞一小小酒樓,楚晏不覺得,日理萬機的皇上會親自過問此事。
男子了然一笑,緩緩道:“歌女譚秋的屍首被發現時,掌心握着一枚染血的玉佩。”他頓了頓,“聽說那玉佩的主人,是相府二公子蕭濯雲,而這事又不知怎麼傳了出來,引得朝野一片非議。”
楚晏揚了揚眉:“原來如此。”
堂堂相府公子,竟成了轟動景都的連環殺人案疑兇。位高權重的相府陷入此等風浪,難怪連皇上都要限期破案。
男子講完,再次問道:“你怎知景都有大案,又為何問起此事?”
楚晏心弦繃緊,語氣卻是随意:“昨晚,我看到了。”
“看到什麼?”
“華莺苑門前,一個黑影懸屍梧桐,而後匆忙離去。”
“什麼?”男子也是一驚,顯然,紫艾回來後,并未提起此事。他緊接着問道:“對方看見你了?”
楚晏搖頭:“我們當時正巧在一旁的暗巷中。”
“那麼……你看見那人了?”男子似乎領悟了什麼,“你是想作為目擊證人,直接找上府衙,接近陌以新?”
“嗯。”
男子面色一喜,道:“不錯,不錯,距離聖旨期限不過兩日,你若能幫他指認兇手,解此燃眉之急,必定能得到他的信任!那個兇手,你确定認得出來?”
楚晏再次搖頭:“我隻看到一個身影,天色太過漆黑,對方面上又蒙着黑布,絲毫沒有露臉。”
“這……”男子眉頭蹙起。
楚晏輕笑一聲:“我何必将實情告訴他?”
“你是說,假裝看清了兇手?”男子琢磨着道,“那之後又該如何收場?”
楚晏狀似不以為意:“倘若他沒能破案,便是抗旨,這府尹的位子自然做不下去,我也不必再設法接近他,回來便是了。”她頓了頓,神态輕松,“倘若他當真破了案,即便我沒有真的幫忙指認,至少也能接近他兩日,自有法子讓他将我留下。”
“什麼法子?”男子連忙追問。
“需要你們幫忙,給我演一出戲。”楚晏不緊不慢,如此這般娓娓道來。
“好,好!”男子大喜,“不愧是你啊,葉笙。”
楚晏微微笑着,心中卻沒有一絲被誇獎的愉悅。
在她心裡,正醞釀着一個過程看似一緻,結果卻截然相反的計劃。
——逃!
武功?不會。
暗語?不知道。
殺人?不想殺!
楚晏心裡無比清楚,自己不可能永遠扮演“針線樓”裡的“葉笙”,這樣下去,對她而言無異于玩火自焚。
若等到出門執行殺人任務時尋機逃脫,針線樓遲早會發現她已叛離,她便難逃被追殺滅口的命運,就像昨夜那女子一般……成為荒郊亂墳之中最不起眼的一個土包。
要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就必須要找一個栖身之所,一個能在針線樓的勢力下給她庇護的地方。
從眼前男人對府衙的态度可以看出,即便是針線樓,也對景都府衙多為忌憚。他們想要潛入,也隻敢派人暗中行事,絲毫不願直接招惹。
——想要活命,楚晏找不到比府衙更加合适的地方了。
所謂潛入府衙的計劃雖是假,可留在府衙的決心,卻是真的。
這一趟,她便要金蟬脫殼,重新做人!
……
正午的陽光灑在街上,楚晏站在街道中央,陽光最盛的地方,周身終于浮起一絲久違的暖意。僵硬的四肢漸漸找到了知覺,她仿佛剛剛從陰冷的夢中醒來,這一刻,恍若隔世。
留給她的時間并不多,楚晏擡頭看了一眼,黑底金字的匾額高懸,“景都府”三個字蒼勁有力。楚晏悄然握了握拳,大步向面前高闊厚重的朱漆大門而去。
約莫過了一炷香功夫。
楚晏跟着衙役一路走進内院,她并不東張西望,看起來規矩而拘謹。
兩人所去之處,并非她想象中站着兩排衙役“威武威武”的問案大堂,而是穿過幾道回廊與拱門,來到一處庭院。
楚晏仍舊低着頭,她視線之中依稀可見一方石桌,靜置于斑駁樹影之下,陽光未及之處。桌上擱着一隻素瓷茶盞,旁邊攤着一卷半展的書。
風過時,一片葉子悠悠落在書卷之上,又吹起幾許茶香,仿佛空氣中都帶着一種溫潤靜谧的氣息,令人心安。
“大人,證人帶到了。”衙役回禀一聲,便轉身退了出去。
楚晏福了福身:“民女拜見大人。”
片刻後,石桌後傳來一道悠揚的聲音:“聽說,姑娘昨夜親眼見到了兇手懸屍?”
雖隻是極為簡潔的一句問話,卻若風吹竹林,混合着風的飄逸與竹的雅韻,令人如飲甘霖。
楚晏這才擡起頭來,看向面前的人。
這是一個約莫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他正坐在石桌之後,身着一襲月白長袍,身姿雍雅,神色從容。幾縷陽光自樹縫間灑下,正落在他側臉的輪廓,好似玉上流轉着光華。
他墨色的眼眸中斂着淡淡清光,猶如夜空中一輪皎月,盛着幾分溫潤,又透着幾許清冽。僅是這麼不經意地望去一眼,便覺秋水為神玉為骨。
楚晏不由地怔了怔。
在看過梧桐懸屍與荒冢埋人之後,眼前這張豐神如玉的臉,簡直格外令人如沐春風。
短暫的沉默後,楚晏收回心神,試探道:“閣下是……府尹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