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雕花檻窗外一樹海棠初綻,粉瓣沾露,簌簌落在青磚地上。
祝瑾瑜對鏡理雲鬓,忽覺身後人影悄近。銅鏡裡映出蕭景珩執黛凝神的模樣,玄色廣袖垂落,露出腕間一串伽南香珠。
"陛下?"她方欲回首,卻被他以指輕抵肩頭。
"别動。"他俯身,螺黛點染眉梢,氣息拂過她耳畔,"朕見尚宮畫眉多年,今日一試。"
筆鋒遊走如臨碑帖,卻因生疏,尾處微微上揚。蕭景珩擱黛,以指腹輕揉她眉尾:"如何?"
祝瑾瑜自鏡中窺見,不由莞爾:"陛下這是要畫'劍眉'?倒似要臣妾提槍上陣。"
祝瑾瑜忽然執起另一支黛筆:"禮尚往來,臣妾也替陛下畫眉。"
蕭景珩失笑:"男子畫眉成何體統?"
小太子蕭明昭赤足踏過滿地落花,攀着檀木案幾探頭:"父皇偏心!昨日兒臣要學畫眉,您說‘君子矜莊,不涉閨閣’。"
祝瑾瑜輕笑,自鎏金妝奁中取出一盒胭脂,指尖輕點,在太子眉心落下一瓣朱砂:"那昭兒替母後點花钿?"
春風穿庭而過,吹動案上《詩經》書頁,正停在"宜室宜家"一句。
恍惚間竟似尋常百姓家的天倫之樂。
臘月深冬,一場新雪覆滿宮檐。
小太子抱着《論語》縮在父母寝殿的熏籠邊,鼻尖凍得微紅:"太傅說‘有朋自遠方來’,下一句是什麼?"
祝瑾瑜執起越窯青瓷茶瓯,将新煎的雲露茶傾入盞中,茶煙袅袅升起,模糊了她唇畔笑意:"不亦說乎。"
"錯啦!"蕭明昭眼睛亮如星子,将熱騰騰的烤芋塞進父皇手中,"太傅新教的是——‘不亦燙乎’!"
蕭景珩被燙得指尖微顫,卻見祝瑾瑜已笑倒在青绫隐囊間,鴉鬓松散,珠钗斜墜。窗外雪落無聲,唯聞紅泥小火爐上茶湯輕沸,咕嘟咕嘟地煨着歲月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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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卯之交,霜凝劍匣。
小太子立于庭中,玄色勁裝襯得身量如新竹。手中三尺青鋒映着曉色,刃上寒光流轉,竟将滿地殘梅都逼退三分。
"手腕再沉三寸。"
清冷嗓音自廊下傳來。蕭景珩披着狐裘大氅,指尖在闌幹上輕叩:"《吳子》有雲:'劍者,百刃之君。'你這般輕浮,如何鎮得住?"
小太子抿唇,腕骨一壓。劍鋒破空時帶起飒飒風聲,驚得枝頭麻雀撲棱棱飛散。
"好!"
祝瑾瑜捧着暖爐走來,發間金步搖在晨光裡晃成碎金:"這招'蒼龍出水',倒有陛下年少時的風姿。"
蕭景珩挑眉:"朕十歲時,能連挽十二朵劍花。"
小太子不服,劍勢陡然轉疾。誰知用力過猛,劍尖挑飛了石燈上積雪,簌簌落滿父皇肩頭。玄色大氅瞬間染白,九條金線繡的團龍成了雪龍。
庭中霎時靜極,老太監手中的暖爐"當啷"墜地。
蕭景珩緩緩拂去領口積雪,從袖中取出《論語》擲向石案。書頁翻飛間,露出昨日朱批:
"子路篇抄五遍,字如蟹爬,重寫。"
"今日《論語》功課,太傅罰抄增至十遍。"帝王負手轉身,忽又駐足,"用歐陽詢正楷。"
小太子呆立雪中,忽見母後倚在廊柱邊,指尖輕點她自己眉心——這是"裝哭求饒"的暗号。
暖閣裡,祝瑾瑜研墨的手突然被握住。
"皇後教的好兵法。"蕭景珩就着她掌心的墨,在太子作業上畫了個圓,"圍魏救趙?"
窗外傳來"撲通"一聲。兩人望去,見小太子正跪在院中雪堆裡,頭頂《論語》大聲誦讀:"君子泰而不驕——"
話音未落,雪堆後突然竄出隻白貓,叼走書頁竄上梅樹。
次日太傅見到作業上混着貓爪印的"泰而不驕"四字,氣得翹須瞪眼,卻見頁腳多了一行朱批:"字有進步,減為七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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