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感是微涼、柔軟而帶着生命力的。

陸予明的指尖像被燙了一下，猛地蜷縮了一下，卻沒有立刻收回。他屏住呼吸，仿佛在确認着什麼。幾秒鐘後，那指尖再次落下，這一次，帶着一種更清晰的、近乎确認的意味，極其緩慢地、笨拙地，将那幾縷不聽話的發絲輕輕撥開，别到了賀見清的耳後。

這個動作，輕柔得如同羽毛拂過水面，帶着一種與陸予明平日形象截然不符的、近乎笨拙的溫柔。他的指腹在撥開頭發時，極其短暫地、若有似無地蹭過了賀見清微涼的耳廓。

整個過程中，陸予明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是那副冷靜到近乎淡漠的樣子，唯有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深處，翻湧着無人能懂的暗流。

然而，這隐秘而大膽的一幕，卻沒能逃過坐在斜後方、隔着一排座位、正百無聊賴四處張望的逸塵的眼睛。

“卧……槽……！” 逸塵倒吸一口冷氣，眼睛瞬間瞪得溜圓，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他像是看到了什麼外星生物入侵地球，猛地用手肘狠狠捅了捅旁邊同樣在閉目養神的宋凜，力道大得讓宋凜瞬間蹙眉睜眼。

“看！快看！” 逸塵用氣音激動地嘶吼，手指瘋狂地指向陸予明和賀見清的方向，表情活像見了鬼，“陸大神他……他他他……摸老賀頭發！我靠！還幫人别頭發？！老賀還靠着他睡？！這什麼情況？！”

宋凜順着逸塵的手指看去，冰冷的視線精準地捕捉到了陸予明那隻剛剛收回、放在膝上卻微微蜷起的手指，以及賀見清毫無知覺地靠在陸予明肩頭沉睡的模樣。宋凜的眉頭幾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和……一絲極淡的興味。他什麼也沒說，隻是伸手捂住了旁邊被吵醒、正要好奇探頭去看的何陽的眼睛。

“少兒不宜。” 宋凜的聲音依舊冷淡。

“喂喂喂！什麼少兒不宜！讓我看看！” 何陽被捂着眼睛，不滿地掙紮，聲音裡充滿了被勾起的好奇心。

逸塵卻根本沒理會他們的打鬧，他激動地搓着手，臉上的表情從震驚迅速切換成一種發現了驚天大秘密的興奮和“我懂了我懂了”的促狹。他壓低聲音，對着宋凜和何陽（主要是對着空氣）激動地宣布：

“懂了懂了！兄弟們，覺悟啊！等到了地點，你們誰都别跟我搶！” 他拍着胸脯，一副慷慨就義的模樣，“我去幫他們領軍訓服！保證第一時間送到！” 他刻意加重了“他們”兩個字，眼神在陸予明和賀見清之間來回掃射，嘴角咧到了耳根，“這種創造二人世界的艱巨任務，必須交給我逸某人！”

車廂依舊在颠簸，噪音依舊喧嚣。但在逸塵壓低卻依舊興奮的宣言中，在宋凜捂住何陽眼睛的沉默裡，在陸予明那凝固般挺直的坐姿和微微蜷起的手指上，在賀見清毫無知覺的依偎中，一種無聲的、微妙的、帶着某種隐秘電流的氛圍，悄然彌漫開來。

不知又颠簸了多久，賀見清的意識終于從深沉的黑暗中緩緩浮起。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下不再那麼劇烈的晃動。然後，是耳邊引擎聲變得平緩。最後，是左側臉頰和額頭傳來的、清晰而溫熱的觸感——堅實，穩定，帶着一種令人安心的、規律的心跳震動。

不是冰冷的車廂壁。

這個認知像一道電流，瞬間擊穿了他殘留的睡意。

賀見清猛地驚醒，灰色的眼睛驟然睜開，瞳孔因為驚駭而微微放大。

映入眼簾的，是近在咫尺的、屬于陸予明的深藍色運動褲布料。視線緩緩上移，是對方白色T恤下精瘦而線條流暢的腰腹輪廓，再往上……是陸予明微微起伏的胸膛，以及……自己正毫無形象地、緊緊抵着的、屬于陸予明的肩膀！

轟——！

血液瞬間沖上頭頂，燒得賀見清臉頰和耳根一片滾燙。他像被烙鐵燙到一樣，猛地直起身體，動作之大差點撞到旁邊的行李架。他慌亂地扯下耳朵裡的藍牙耳機，耳中瞬間灌滿了車廂裡真實的噪音，更添混亂。

“對……對不起！” 賀見清的聲音因為驚慌而變得尖細，他完全不敢看陸予明的臉，視線慌亂地掃過車廂地面，仿佛那裡能裂開一條縫讓他鑽進去。他手忙腳亂地整理着自己被壓皺的帽衫領口和淩亂的頭發，指尖似乎還殘留着陸予明肩膀的溫熱觸感，這感覺讓他渾身發麻，羞恥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沒。他怎麼會……怎麼會靠在陸予明身上睡着了？！還睡得那麼沉？！

陸予明在他猛地彈開的瞬間，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下。他緩緩合上膝上那本許久未翻動一頁的書，動作平穩。他側過頭，目光落在賀見清驚慌失措、連耳根都紅透的側臉上。那目光依舊平靜，深不見底，像一口古井，映不出半點波瀾。

賀見清感覺到那如有實質的視線，身體僵得更厲害了。他恨不得立刻跳車逃跑。

“下次，” 陸予明的聲音突兀地響起，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賀見清嗡嗡作響的耳膜。他的語氣平淡無波，像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目光卻落在賀見清因為慌亂而扯到一邊的耳機線上，“别戴耳機。”

賀見清完全愣住了。他茫然地擡起頭，撞進陸予明那雙過于冷靜的眼睛裡。别戴耳機？什麼意思？是嫌棄他靠着他睡？還是……覺得他戴耳機聽不到聲音更麻煩？

陸予明卻沒有解釋。他說完這句話，便收回了目光，重新坐正身體，望向窗外飛速倒退的風景，側臉的線條在移動的光影中顯得冷硬而疏離。仿佛剛才那句沒頭沒腦的話，和肩膀上殘留的溫度，都不過是旅途中的一個小插曲，不值一提。

賀見清僵在原地，手裡還捏着那副惹禍的耳機。臉頰的熱度未退，心卻因為陸予明那句不明所以的話而更加混亂地跳動起來。别戴耳機？他是在……關心他暈車？還是……在暗示什麼？

就在這時，車廂後方傳來逸塵刻意拔高、帶着無限熱情的呼喊：

“老賀！陸大神！準備下車啦！放心！你們的軍訓服包在我身上！保證第一時間送到你們‘手上’！” 那“手上”兩個字，被他拖長了音調，充滿了促狹的意味。

賀見清的臉“騰”地一下更紅了。他不用回頭都能想象逸塵此刻擠眉弄眼的表情。而旁邊的陸予明，依舊望着窗外，仿佛什麼都沒聽到，隻是那搭在書本邊緣的、骨節分明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指腹似乎還殘留着一縷柔軟發絲的觸感。

車廂緩緩停下，後擋闆被嘩啦一聲放下。刺眼的陽光和新鮮的、帶着泥土和青草氣息的空氣湧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