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口。” 陸予明開口,聲音不高,清冷如常,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像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他伸出手,骨節分明的手指目标明确地探向賀見清的腰側衣擺。
賀見清瞳孔猛地一縮!巨大的羞恥感和恐慌瞬間攫住了他!他又要掀衣服?!在這麼多人面前?!
“不……不用……” 賀見清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帶着驚恐的顫抖,身體猛地向後一縮,雙手下意識地護住了自己的腰腹位置。
陸予明伸出的手頓在半空中。他沒有強行去掀,隻是那雙深黑的眼睛擡了起來,平靜地看向賀見清寫滿抗拒和驚恐的灰色眼眸。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暫交彙。
陸予明的眼神裡沒有逼迫,沒有不耐煩,隻有一種近乎純粹的要求确認的堅持。那平靜之下,似乎隐藏着一種賀見清無法理解的執拗。
賀見清被他看得心頭發慌,護着腰的手微微顫抖。他想起了陸予明撕扯繃帶時眼中一閃而過的陰鸷,想起了他重新包紮時的專注和……那聲冰冷的“髒”。那複雜的、矛盾的、充滿力量的冰冷氣息再次包裹了他。
最終,在陸予明無聲的壓力和那不容置疑的目光下,賀見清抵抗的意志如同冰雪消融。他僵硬地、極其緩慢地松開了護着腰的手,别開了臉,視線死死盯着旁邊地上被踩扁的草葉,仿佛認命般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眼睑下劇烈地顫抖着。
陸予明得到了無聲的許可。他不再猶豫,動作不算溫柔但也不算粗暴地掀開了賀見清腰側的迷彩服衣擺。
白色的繃帶暴露在陽光下,邊緣平整,覆蓋着那道隐秘的傷痕。
陸予明仔細地檢查着繃帶。沒有移位,沒有滲血的迹象,貼得很牢固。他伸出食指的指尖,隔着那層薄薄的繃帶,在傷口的大緻位置,極其短暫地、小心翼翼地按壓了一下。力道很輕,帶着一種确認性的試探。
“唔……” 賀見清身體猛地一顫,從喉嚨裡溢出一聲極輕的悶哼。傷口被按壓的鈍痛感清晰地傳來,但更讓他戰栗的是陸予明指尖隔着布料傳來的、帶着體溫的觸感和那不容忽視的存在感。
陸予明立刻收回了手,仿佛被那聲悶哼燙到。他放下衣擺,重新遮住了傷口和那片蒼白的皮膚。整個過程快而沉默,沒有任何多餘的言語。
确認完畢,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再次籠罩住賀見清。
賀見清依舊閉着眼,僵硬地靠在樹上,臉色比剛才更加蒼白,耳根卻不受控制地泛起紅暈。剛才那短暫的按壓和掀開衣擺的暴露感,讓他感覺自己像被剝光了放在烈日下曝曬。
陸予明低頭看着賀見清這副樣子,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拿起自己剛才喝過的軍用水壺,擰開蓋子,然後——做了一個讓旁邊偷看的逸塵和何陽差點驚掉下巴的動作。
他沒有把水壺遞給賀見清。
他直接拿着水壺,将壺口湊到了賀見清緊閉的唇邊!
“喝。” 依舊是那個冰冷的、命令式的單音節。不容拒絕。
賀見清猛地睜開眼,灰色的眼眸裡充滿了驚愕和屈辱!他又來?!
陸予明卻不給他任何思考或拒絕的機會。水壺的壺口微微傾斜,清冽的水流帶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抵開了賀見清因為驚愕而微張的唇瓣!
賀見清被迫仰起頭,被動地吞咽着倒入口中的清水。水流有些急,嗆得他咳嗽起來,水漬順着唇角滑落,洇濕了迷彩服的領口。他徒勞地想推開陸予明的手,卻像蚍蜉撼樹。
陸予明隻是穩穩地拿着水壺,眼神專注地看着水流進入賀見清口中,确保他喝下去。那專注的眼神,仿佛在完成一項必須精确執行的任務——補充水分。
逸塵和何陽看得目瞪口呆,連宋凜的眼神都變得更加深邃。
幾大口清涼的水灌下去,賀見清掙紮的力道小了很多,更多的是被動的吞咽和輕微的嗆咳。陸予明感覺到差不多了,才移開水壺。
賀見清劇烈地咳嗽着,臉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紅,嘴唇被水浸潤得嫣紅,灰色的眼睛裡蒙上了一層水霧,帶着憤怒、屈辱和一絲被強行喂食後的茫然。
陸予明仿佛沒看見他的狼狽,隻是擰緊了水壺蓋子。他居高臨下地看着依舊蜷縮在樹下、劇烈喘息、眼神混亂的賀見清,沉默了幾秒。
然後,他什麼也沒說,轉身,邁開長腿,走回了香樟樹下,重新站定,仿佛剛才那番舉動從未發生。隻是他握着水壺的手指,指關節微微泛白。
梧桐樹下,賀見清靠着樹幹,劇烈的心跳尚未平息,唇齒間還殘留着清水的涼意和……陸予明水壺邊緣金屬的冰冷觸感。他擡手,用袖子狠狠擦去嘴角的水漬,仿佛要擦掉某種恥辱的印記。他看着陸予明那挺立在香樟樹下的、如同不可逾越的山峰般的背影,混亂的思緒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激蕩起層層無法平息的漣漪。
香樟樹下,宋凜看着走回來的陸予明,又看看梧桐樹下狼狽擦嘴的賀見清,嘴角幾不可察地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像是看懂了什麼有趣的謎題,最終隻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哼,重新閉上了眼睛。
兩棵樹,兩個世界。沉默在灼熱的空氣中彌漫,隻有知了在聲嘶力竭地鳴叫,宣告着休息時間的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