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醫務室的走廊仿佛變得無比漫長。冰冷的日光燈管在頭頂投下慘白的光線,将陸予明深色的背影和賀見清蒼白的臉龐切割成明暗分明的剪影。空氣中隻剩下陸予明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陳姐焦灼的催促聲,以及……那細微卻令人心悸的、血滴落在地闆上的“嗒、嗒”聲。
陸予明的手臂如同最堅固的鋼箍,死死地固定着懷中冰冷而輕盈的身體。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賀見清微弱的、幾乎感覺不到的脈搏在自己緊壓着他手腕的腹部皮膚下跳動,那微弱的搏動如同風中殘燭,随時可能熄滅。賀見清那句“再見了,陸予明”如同魔咒,反複在他耳邊回響,每一次回響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他緊繃的心髒上!
恐懼。
一種他從未體驗過的、足以摧毀他所有精密計算的冰冷恐懼,如同毒藤般纏繞住他的心髒,越收越緊!
他不能死!
他不允許!
他的命是他的!是他陸予明強行宣告所有權、從死亡手裡搶回來的戰利品!他有什麼資格說“再見”?!
一股混雜着暴怒、恐慌和近乎偏執的占有欲的狂潮在陸予明胸腔裡瘋狂沖撞!他抱着賀見清的手臂收得更緊,仿佛要将那流逝的生命力強行鎖在自己懷裡!他低下頭,滾燙的嘴唇幾乎貼上了賀見清冰冷汗濕的額角,嘶啞的聲音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詛咒和命令,如同烙印般刻進賀見清昏迷的意識深處:
“聽着……賀見清……”
“你欠我的……還沒還清……”
“想走?……沒門!”
“給我……活下來!”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着一種穿透靈魂的力量,在空曠的走廊裡回蕩。
終于,醫務室的門被猛地推開!刺鼻的消毒水味撲面而來。
“放這裡!快!” 陳姐指着靠牆的一張鋪着白色床單的診療床。
陸予明沒有絲毫停頓,大步上前,動作依舊強勢卻帶着一種難以察覺的小心翼翼,将懷中冰冷的人輕輕放在了冰冷的白色床單上。
賀見清毫無知覺地躺着,灰敗的臉在慘白的燈光下毫無生氣,像一尊易碎的瓷器。手腕上那道猙獰的傷口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暗紅的血液還在緩慢地滲出,染紅了身下潔白的床單,如同一朵正在枯萎的、絕望的花。
陸予明的手終于從賀見清的手腕上移開。他的手指和緊貼賀見清手腕的T恤下擺,早已被溫熱的血液浸透,黏膩而冰冷。他直起身,深黑的眼眸死死盯着床上毫無生氣的賀見清,看着陳姐迅速戴上手套,拿出止血帶、紗布和消毒器械,動作麻利地處理着那緻命的傷口。
他站在床邊,如同一尊沉默的、染血的守護神像。挺拔的身軀微微前傾,緊握的拳頭指節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壓抑着胸腔裡翻江倒海的暴戾和恐慌。那件深色T恤胸口被撕開的口子下,那道猙獰的舊傷疤若隐若現,而旁邊幾道新鮮的血痕——賀見清絕望掙紮時留下的抓痕,正緩緩滲出細小的血珠,在深色布料上洇開更深的暗色。
整個醫務室陷入一片緊張的寂靜,隻有器械碰撞的冰冷聲響和陳姐急促卻穩定的指令聲。
陸予明沒有離開,也沒有坐下。他就那麼站着,目光如同最精準的手術刀,死死鎖定在賀見清灰敗的臉上和手腕上被迅速止血包紮的傷口上。每一次陳姐的動作,每一次止血棉的更換,都牽動着他緊繃的神經。
時間在消毒水的味道和心跳的擂鼓聲中粘稠地流淌。陸予明的世界仿佛縮小到了這張冰冷的診療床,縮小到了那個蒼白脆弱的、被他強行宣告了所有權的生命體上。
賀見清那句平靜的告别,如同最惡毒的詛咒,在他腦海中反複回響。他垂在身側的手,無意識地、用力地撫過自己胸口那道猙獰的舊疤,指尖沾上新鮮的、屬于賀見清的血迹。
他感受着指尖的黏膩和胸口的刺痛,深不見底的眼眸裡,翻湧着一種近乎毀滅的、冰冷的決心:
賀見清,你休想解脫。
你的命,你的血,你的痛……從你抓住我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與我糾纏至死方休。
活下去。
用你的餘生,來償還你欠我的這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