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勸誡:“芩兒,諸位也都等久了,不妨——”
沃元芩生硬:“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拿命賠也無妨,但聖上明白,我天性好勝,因此從未戰敗。然而輸赢不等人,輸了一次,就會第二次,我如何都承受不起。”
禹永枞阖眼:“逞能之前,要有能可逞。芩兒,有些事誰都強求不來。”
沃元芩:“強求的來。”
因她一次“莽撞”,禹永枞已将她劃出陣營。自此,隻餘緘默。
望枯卻恰恰與她相對。
曉撥雪與風浮濯并非袖手旁觀,而是信她有一己之力擺平,才不會介入其中。
望枯再問:“還打?”
沃元芩:“當然。”
打到如今,已不隻是與無名相似了。
望枯還能看到過去的自己。
并非是急于求成,非要打場勝仗不可——而是圖一個有始有終。
她卻倦了,不再給沃元芩曆練之機。
“刷啦——”
“刷啦——”
忘苦劍偏鋒,從要害處逐一掠過。
血濺月華的凄慘,更無須細說。
沃元芩也想回給望枯一劍,奈何後者隻需閃身就毫發無損,她卻栽倒血泊之上。
望枯很少對女子下此狠手。
她不是沒有憐憫之心,但沃元芩不許。倘若讓她一回,她就挑釁百回,直至十成盡心為止。
望枯卻垂着頭,像行了錯事,暗道一聲:“……對不住。”
輕風送聲,碾入哀土。
沃元芩倨傲一世,甯可臉着地,也不讓外人看清她含恨的、狼狽的模子:“不必,我輸了。”
望枯眼不見,耳卻聰。沃元芩的聲息從頓挫到平緩,再到細如蚊呐,并未波折太多。
隻是讓天地驟起涼風,降一層輕霜,看看這夜裡的樊籠。
不太平,不安生。
沃元芩的性命,也在悄無聲息間被攥去天邊,或是,留在望枯包緊的手掌心裡。
她也認了。
殺人的滋味并不好受。
劍隻需斬宵小,而非斬良人。
人間也尚未等來一次處心積慮的萬古長壽——哪怕隻是诓騙。
曉撥雪将這些盡收眼底,好似追随哪一縷洪波,悄然來到望枯身旁:“該走了。”
走到無名的世間,接她回來。
望枯胸口一熱,竟是若生堂有了動靜。她回過身,攤開簿子一看。
越過先前的名諱,末尾又添兩個新名。
一個:沃元芩。
另一個:無。
第二個像是斷了一半。
可知,無名也隻給沃元芩留了一半她的斷魂。
剩餘一半,又何去何從?
禹永枞斂了疲态:“她是認了,朕卻不認。”
望枯駐足:“你見到了,這世上并無真正的長生不老,妖怪、魂魄、神仙,萬物都會死。你今日攔了我,我也給不了你想要的。”
“人雖蝼蟻,若有千萬隻,可自搭天梯,再上九天,”禹永枞面色一凜,過去那笑口常開的僞面,卻因身處死人堆裡,而映出森然之意,“神女,你可知,先有磐中酒,後有晖卮軒,先有人間六州,才有佛魔幾界……沒了人間香火供奉,沒有千年造詣領頭,你們神仙,就什麼都不是。”
他再一笑,搖亂狼子野心:“巫蠱偶是人做的東西,如何用,還需看人的本領。”
風浮濯當即上前,拉過望枯:“走。”
禹永枞看到他,像看到稀世珍寶:“百年過去,倦空君終于敢邁入此地了,心裡掙紮多久了?不妨同朕說說?”
風浮濯:“不邁此地,是有約定在先,而非心有忌憚。”
禹永枞大笑不止:“好一個約定在先!哈哈哈!過了那豬狗不如的日子後,還能堂而皇之稱為約定!倦空君啊,你果真如傳聞的大度。莫要怪朕,話說得太狠,隻是宮裡皇子都知你是那草包太子的替身,你端的浩然正氣,隻是他們的笑柄罷了。”
風浮濯漠然:“但請随意。”
禹永枞:“那可再好不過,隻是……今日有何等下場,都是你們咎由自取,敗在良善之心。”
風浮濯抱着望枯遙行此空:“他在擾亂人心,快走。”
曉撥雪引路,三人直上,寂月圓似盤。
卻好似從中織出一張看不見的“大網”,斷了望枯與風浮濯的靈力,緻使他們再落墳場。
望枯本要擺弄的四肢,竟動彈不得:“……怎會如此。”
好似真成了一隻巫蠱偶。
禹永枞唇角一勾:“朕早已說過,你們來了,就走不了了。那佛像業已建成,每一座都找了個頗有名望的道士,在佛像上動了手腳。聽聞是釘死倦空君的丹田與命門,不成想,還真有用處……至于神女,隻需向下看看——子時到了。”
忽而,那些屍身,飄散出沉睡已久的魂靈。
初生兒一般,茫然無依。
可當它們擡起頭,看清望枯,又有意識地向她走去。
各自挽住望枯的手、發絲、腰身,與整個軀殼。
要藏入她的身裡。
這一刻,趁還未吞噬殆盡。
望枯又明白一樁道理。
人心不足蛇吞象。
道法不誅,天理難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