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時候瓦雷裡來了,來給他送早餐。愛斯鈴振作起精神,正常地和瓦雷裡說話。看到他精神好些了,瓦雷裡像是松了一口氣,又好像将信将疑。愛斯鈴說,一定不能讓德爾他們知道。瓦雷裡說好的。
裹在被子裡的愛斯鈴·雷施感到自己就像個惹人生厭的東西,在這裡拖了大家的後腿,而且還一臉麻木地接受瓦雷裡的照顧。幸好現在沒有戰鬥了。或許正是因為這樣,他壓抑許久的很多事包括前世的記憶全都潮水一般湧來,那些體會、回憶、心情,一次一次将他割開,他的能量無法留存在自己的身體和心靈裡面,因此他那麼累,累得無法走出房門去訓練,累得沒法給德爾上魔法課。
人們還是注意到了愛斯鈴的反常。除了瓦雷裡敲門之外,愛斯鈴一律不給開。
不是别的,主要是太丢人了,唉。
于是德爾開始找一貫直覺敏銳的羅貝爾商量這件事。在此之前,他找到了伊薩,但是伊薩不敢插手:
“以我的立場,這不好辦吧……我感覺很抱歉,但我沒辦法,我真不敢再去刺激他。”
很少見地,德爾覺得伊薩說得沒錯。
喬在閣樓上教迪肯折紙飛機,德爾通過閣樓上的梯子爬到屋頂。羅貝爾在屋頂上抱膝坐着,讓德爾想到自己剛到藍霜公館時也曾在這裡盯着遠處的景色遐想。那時的他迷茫、渾渾噩噩,他那時怎麼可能想到他現在不僅解決了花貓事件,還和喬有了一個家?世事變幻是很神奇的,他曾以為自己的生活能一眼望到頭,可是站在現在往未來看,看到的全是幸福。他真的說不準,命運這東西……
“泰倫特,我敢說如果你現在去浮雲号上走走,肯定不會掉下甲闆了。”
“為什麼?”德爾沒想到羅貝爾用這句話作為開場白。
“因為你不再怨恨命運。”羅貝爾說,“你不再抵觸它,而且漸漸開始理解了。”
“命運這東西到底是什麼呢?”德爾凝視着荒原,蒼白的陽光暈染在晃動的高草之海上,“我現在确實很好,我很感激,但是有時命運的低谷實在太殘忍了不是嗎?”
“因為愛斯鈴·雷施,對不對?”
“是的,”德爾開門見山,“米利亞德船長覺得應該怎麼辦?我想為他做些什麼,可是我進不去他的房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怎麼說話。”
地平線處的森林閃耀着藍色的微光。羅貝爾凝視着光芒,回想起某人曾說過的話,緩緩講述道:
“之前我聽一個天使這樣說過,一個人的過去是很沉重的,面對過去需要極大的勇氣。我們行走在這世間,難免有些或大或小的磕碰,經年累月變成了厚重的能壓垮人的回憶。泰倫特,我認為能讓人陷入消沉的無非兩件東西:第一是觀念的偏差,第二是沉重的過去。”
“觀念的偏差嗎?”德爾喃喃道,“或許真是這樣。我曾經不敢面對自己的心,總是用其他人和事轉移注意力,也就是前些天才意識到真正重要的是什麼。我之前的思維模式帶來了痛苦,雖說米爾特有一些責任……但主要是我自己,是我的信念出了問題。隻要找到愛斯鈴的觀念有哪裡需要調整,我們或許就能幫助愛斯鈴。”
“那不一定。”
“為什麼?”
羅貝爾微微閉起眼睛,好像在傾聽什麼别人聽不見的神秘聲音。
“觀念的偏差讓人無法依照本心行動,産生讓人追悔莫及的過去。“羅貝爾緩緩地說,“沒有正确的觀念,人們也很難有機會直面自己的過去。但是縱使觀念正确,那些沉重的、痛苦的經曆仍然擺在那裡,它們是不能無緣無故消失的。”
“可是,我現在覺得很好啊。”德爾困惑道,“我意識到自己哪裡做得有問題,就不再痛苦了。”
“德爾爸爸,是誰給你創造了契機呀?”迪肯登上梯子,從天窗口冒出頭來,“你的經曆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哦。”
“喔,你還好意思說——”德爾佯裝生氣彈了迪肯的腦門兒,幫助迪肯在自己身邊的白色瓦片上坐穩。随後喬也到屋頂上來了。一家人和羅貝爾一起看着舒展的清甜的雲。德爾小心地向後仰躺下,雙手墊在後腦勺,心情和天空一樣晴朗。
“迪肯說得沒錯,泰倫特。”羅貝爾說,“你被給予了能面對過去的命運。”
“那又是什麼意思?”德爾慢吞吞地問,因為天空上的雲也慢吞吞的,看得他心情格外閑适,除了愛斯鈴的陰雲占據了天空中的一塊位置之外。
“觀念的正确是必要的,但不足夠。”羅貝爾說,“雷施還需要能面對過去的命運。”
“那,”德爾說,“我去哪裡能給他弄來這樣的命運?”
“德爾,這恐怕不是你能弄來的東西。”喬忍不住說。
“泰倫特,我曾經說過,自然的心讓命運以燦爛的方式展開。”羅貝爾緩緩地說,“我們無法強求。我們無法讓雷施面對他的過去。更何況,我們也不能幫助他想清什麼觀念出了偏差、什麼觀念才正确。站在我們的立場上,我們無權插手。”
德爾一下子坐了起來:“那我們就隻能幹看着?這我可不答應!”
“别激動,我不是這個意思呀。”羅貝爾眼中浮現笑意,“我們不能替雷施走他該走的路,但除此之外有很多我們能做的。我們可以為他提供能舒适休息的環境,嘗試為他創造一些契機。以你對雷施的了解,什麼能給他啟發呢?”
德爾默不作聲,靜靜開始思考。
對一個信息素是節日櫥窗裡糖果手杖味道的人來說,什麼能作為啟發呢?
與此同時,天空的某處,一個四面都是巨大玻璃窗的房間裡,窗邊的紅發的天使愁眉不展。這個房間是茶室,小桌旁邊的沙發上坐着兩個人,一個拿着素描本子畫畫,另一個在旁邊指導,時不時很聒噪地提出意見。
“這可怎麼辦好,”紅發天使說,“雖說早就考慮到這種情況,但比我想的嚴重很多。”
翹着二郎腿坐着的褐色短發男人手肘搭在沙發靠背上,轉過身去笑嘻嘻地說:“成長嘛,無非是這樣的事情。你還記得小德爾剛來的時候嗎?”
“森行雲,這不一樣。”紅發天使說,“我們自然知道解決的辦法,但是我們不能幫他到那個地步。按照現在的趨勢,他甚至沒法開始穿越藍霜森林。”
名叫森行雲的褐發男人剛要說話,卻打住話頭,默不做聲了。森行雲當然知道現在的情況嚴峻,事情會發展成這樣,也實在是很棘手。但是誰叫他森行雲向來幸運,向來想要什麼有什麼,愛斯鈴·雷施的苦惱,他還真體會不了。
“第一次穿越藍霜森林的時間是……”拿着素描本畫畫的黑發青年皺着眉,“他們解決了的,是希望之城的事。可是關于霍洛克公國,那就不好說了。”
“沒錯,卿藍雨,所以他們大概會走到霍洛克公國的一半。”紅發天使點點頭,“但成問題的并不是霍洛克公國。心之迷宮之後,霍洛克公國當中的阻力隻剩下埃德蒙·西格納斯。我們需要擔心的,是那之後的地方。”
森行雲歎了一聲:“我看他沒戲。”
卿藍雨,也就是那名黑發青年,輕輕地搖了搖頭:“我們應當相信他,相信愛斯鈴·雷施。我認為這位秉持信仰一路走來的大魔法師不會輕易被壓垮。隻是……比其他人都更艱難些罷了。”
“都更艱難些?”森行雲挑眉,哈哈幹笑了兩聲,“我隻是希望我們邀請的新客人不要把他給生吞了。”
提到這位新客人,卿藍雨和紅發天使都明顯變了臉色。
大魔法師,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