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這是?”太郎低聲笑了笑,“之前你不是還興緻勃勃的,認為就算天天上陣也可以,到我就不習慣了?”
“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次郎搖頭,“你們出陣太頻繁了,咱們使大太刀的本來也比别人更容易疲倦……”
“我聽說了。”太郎放下壇子,“你們最近一直在議論,鶴丸帶隊出戰太過頻繁,就算蜻蛉切都……還是保持這樣密集的行動頻率。”
彎月隐入雲後,幾隻黑影劃過夜空。
“因為他現在能聽見的聲音越來越多了。”太郎看着掠過的飛鳥,“越是深入敵腹,越能聽到審神者的聲音。你也知道,審神者送來的情報已經沒法用了,大家都需要鶴丸用這樣的方式帶回來更加準确的信息。”
“但是你們……”
“我們可是一個隊的啊。”太郎摸摸次郎的頭,“大家是戰友,是可以互相信任,寄托生命的人。鶴丸身為隊長,還承擔着那樣的使命,作為隊員的我們除了站在他身邊,什麼忙也幫不上。要在戰場上準确捕捉審神者的訊息沒有想象中的簡單啊。”
次郎扭頭,從自家兄長手下逃出來,嘴裡嘟囔:“怎麼還拿我當小孩子?”
太郎笑了笑:“在我心裡你永遠是小家夥啊。又在擔心哥哥嗎?沒事,已經習慣了。”
月亮不知何時爬到了天頂,風吹過微醺的臉頰,燒着的脖頸漸漸舒緩下來。
“你打小就喜歡多想些什麼,心思細得跟個小姑娘似的,但是總是表現得什麼都不在乎。被人說了幾次,就開始拿喝酒掩飾自己的心……”
次郎靠在太郎肩上,又一次聽太郎從頭分析自己。
“我們可是使用大太刀的好手,不用擔心。”
兄長的聲音悠悠飄進耳中。
“戰場嘛,受傷是家常便飯。”
我當然知道,啰嗦。
“人終有一死,不必太過悲觀。”
可是說得容易。
“還記得在神宮裡禦師說的話嗎?”
那老頭說的話多了去了。
“人死如遠遊,歸來在活人心上。”
禦手杵将頭發絲放在信濃鼻尖,隔了很久才見它微微抖動一下。
“隊員都在。”燭台切光忠俯身在壓切長谷部耳邊輕輕說道,“就差你了,隊長。”
可是久久沒能等到回應。
“明天又要走嗎?”三日月宗近問道。
隻一回,便不再繼續。
“是啊。沖藩那邊又要來一大批。”鶴丸國永抽離身體,三日月宗近掀起手邊的衣服蓋在他身上,痕迹被嚴嚴遮住。
“嗯。”
三日月宗近不會對鶴丸國永說‘休息一下吧’,‘不如換一換隊伍’之類的話。審神者的情報不能用了,而就在幾天前,高閣那邊傳信,審神者突然陷入昏迷。
快兩年了。
距離他們策劃活動開始,已經快兩年了。
距離結束,也快了。
兩年間不斷有人死去,也不斷有人加入。
明石國行最終也沒能等到螢丸,他起初就是為了尋找螢丸而加入行動,用他自己的話講是‘會省些力氣’。
可惜螢丸來晚了一步。
數珠丸恒次帶着螢丸找到這裡時,愛染國俊正随組出戰不在屯所。螢丸意識到自己連明石國行的最後一面也見不到了。
“你明明找了我那麼久。”螢丸坐在庭院中央,空落落的木架上連灰塵也沒有,“真是不讓人省心的家夥。我回來了,你怎麼又不見了?”
籠手切江救下了流落在外的厚,本想将他送回粟田口家,卻發現怎麼也找不準地方。他碰上了準備來屯所的白山吉光,于是三人結伴同行。
“幾位哥哥去我家那邊的軍營幫忙了,反正回去也是要讨伐溯行軍的,不如我就留在這邊吧。”籠手切江這樣說道。
“你為什麼來了?”蜂須賀虎徹氣得心口疼。
“比我小的孩子不是也在嘛?”浦島虎徹皺了皺鼻子,朝每間寝室探望,“哥哥們都在這,我也沒什麼好怕的。”
“快回家去,别讓老爹擔心。”長曾祢虎徹推着他的後背直往外趕。
“不,不行,我不回去!”浦島虎徹大叫,“哥哥們關系本就不好,又被分到一個組,我擔心你們打着溯行軍還要吵,我不想你們因為這樣受傷!”
蜂須賀虎徹和長曾祢虎徹說不出話了。
在家的時候,浦島虎徹就是他們關系的黏合劑。
兩人破天荒地達成一緻,沒放浦島虎徹回家。
畢竟回去的路也不安全了。
水心子和源清麿頂上了髭切和膝丸的位置加入了山姥切隊;數珠丸接替了長谷部的位置成為第四隊的隊長;螢丸去了之前明石所在的七隊,他要聽聽明石這些年都做了什麼,見不到他人,至少能待在他曾經在的地方;物吉到鶴丸身邊之後,隊伍的行動似乎出奇的順利,每次都是滿載而歸。
巴就是個騙子。
靜平靜地接受了結果。
他果然是個刀子嘴。
他沉默地揮動手中的刀,周身溯行軍被他的氣場震懾。薙刀揮舞,橫掃一片。那是巴最擅長的招式。
什麼我不在了,悲傷的是你。說得好聽。
靜一反往常的愁容,頭一回露出無比堅毅的神色。
三日月宗近和鶴丸國永見面的時間越發少了。鶴丸國永總是在出戰的路上,而他也沒有閑着。
你在為了戰鬥的勝利而不懈努力着啊。
三日月宗近迷戀地朝熟悉的地方探去。
在東寝隻有兩人的夜晚,白鶴終于可以放肆地啼鳴,聲音猶如魔咒盤旋在三日月宗近腦海中,促使他愈發兇狠起來。
是啊。
鶴丸國永顫抖。
為了戰鬥的勝利,以将軍部下的名義。也是為了習慣,為了你。
其實鶴丸國永也不清楚自己的家族到底是怎麼回事,畢竟他很小的時候就沒有家族了。單憑野史也不能确定全部,就已知内容來看,裡面杜撰的成分其實不少。
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他的确沒有足夠的時間跟在三日月宗近身邊,跟到他老。那天自己把書留在了桌上,而三日月宗近正好回歸。之後的疏遠,以及他眼下愈發高漲的……欲望,應該是因為那些内容吧。
因為連我也要不在了啊,鶴丸國永感覺三日月宗近太難了。
他感覺自己已經困得睜不開眼了,可是三日月宗近并沒準備放他睡。
“為我彈奏一曲吧,鶴。”三日月宗近将他在夜市上淘來的琴拿了出來,“為我彈奏一曲。”
“不會太強人所難嗎?”鶴丸國永懶懶地擡手。
也不看看他都被弄成什麼樣了。
“不是已經把義甲帶上了嗎?”三日月宗近起身抽刀,第三次說道,“為我彈奏一曲吧。”
三月中旬,院子裡的樹開花了。
三日月宗近心血來潮。
手起刀落間震落花瓣無數,伴着深谷幽林的清響,行雲流水的悠揚,狂風驟雨間穿越驚濤駭浪。
是一首無譜的曲子,自鶴丸國永心底流露,訴長久的流離,短暫的休息,再次踏上旅途,而後終歸安甯。
那份安甯正是三日月宗近給予的,給予鶴,也給予他自己。
那是彼之琴聲,亦是吾之皈依啊。
刀光反射月影,在鶴丸國永心中狠狠剜上一刀。
三條大人是在為我而舞。鶴丸國永感覺自己的心也随着那些花瓣一同飛揚。
然而他的力氣終于被抽空了。他倚在廊柱上,斑駁光點在眼前交錯,朦胧的身影由遠及近。
鶴丸國永其實是怕的。
他還是害怕離開三日月宗近,也害怕三日月宗近為了要習慣自己的離去而做出的疏離。明明已經決定要讓他習慣,可是自己卻先繃不住了。
死亡是孤獨的,在意識還沒有完全消失的時候鶴丸國永想,我在害怕這份孤獨,也不想在那條路上有你做伴。
但三日月宗近曾經說過的情話突然浮上心間。
他說他是如同愛惜無上珍寶一樣地在乎着自己呀。
或許有你在身邊也不賴,鶴丸國永閉上眼。
人終究是會衰老死亡,但照耀在陽光下的瞬間,仍然忍不住微笑。
死亡并不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