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妖術!!”她猛地抓緊謝硯秋的手臂,聲音因為恐懼而變調,尖銳得幾乎刺破超市的嘈雜,“秋兒!那…那妖婦!她在用妖器攝取物品魂魄!你看!那琉璃闆一閃,琉璃匣子裡就顯出字來!定是…定是某種邪門符咒!她在施法!她要害人!” 她越說越激動,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指着收銀員的手都在劇烈顫抖。
她的聲音不小,周圍排隊的人和收銀員都聽到了,紛紛投來詫異、好笑或鄙夷的目光。
“娘!不是!那是掃碼!付錢的!”謝硯秋急得滿頭大汗,用力想拉住母親,壓低聲音解釋,“那是機器!不是妖術!就跟…就跟賬房先生打算盤一樣!是算錢的!”
“算錢?”柳氏哪裡肯信,她看着那收銀員面無表情地又拿起一盒餅幹,“嘀”一聲掃過,屏幕上的數字再次跳動。在她眼中,這分明就是攝魂奪魄的邪法!尤其是那掃碼槍發出的“嘀嘀”聲,在她聽來如同催命的符咒!她看到謝硯秋竟然要把自己籃子裡的東西也放到那個可怕的傳送帶上,頓時魂飛魄散!
“不!秋兒!不能放上去!會被攝走魂魄的!”柳氏爆發出驚人的力氣,猛地掙脫謝硯秋的手,如同護崽的母獸般撲向傳送帶!她不是去拿回東西,而是目标直指收銀員手邊那幾張印着黑白方塊圖案的小卡片——貼在收銀台上的支付寶、微信二維碼立牌!
“妖符!定是此物作祟!毀了它!”柳氏眼中燃燒着恐懼和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伸手就朝那幾張二維碼卡片狠狠抓去!她要撕碎這害人的邪符!
“娘!住手!!”謝硯秋吓得魂飛魄散,尖叫着撲上去阻攔!
但已經晚了!
刺啦——!
一張印着“微信支付”的二維碼卡片被柳氏一把扯下,鋒利的塑料邊緣瞬間在她保養得宜的手上劃出一道血痕!但她渾然不覺,雙手用力,就要将那卡片撕碎!
“你幹什麼?!”收銀員也驚呆了,随即反應過來,厲聲喝道!周圍的顧客更是發出一陣驚呼和議論。
“保安!保安!這裡有人鬧事!”收銀員對着對講機大喊。
超市裡瞬間一片混亂!人群騷動起來,有人後退,有人好奇地圍攏。兩名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聞聲快速跑來。
“娘!快松手!”謝硯秋死死抱住母親的腰,用盡全身力氣将她往後拖,眼淚都急出來了,“那不是符!是收錢的!跟銀票一樣!是錢啊!娘!”
“錢?”柳氏撕扯的動作猛地一頓,被女兒的話震住了,眼中充滿茫然和難以置信,“這…這紙片是錢?”她低頭看着手中被自己撕扯得有些變形的二維碼卡片,又看看收銀台上那些被掃過碼、安然無恙的商品,再看看周圍人看傻子一樣的目光…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遲來的羞恥感猛地沖上頭頂!
她…她做了什麼?
就在她愣神的瞬間,兩名保安已經沖到了跟前,一左一右架住了她的胳膊!
“放開我娘!”謝硯秋驚恐地大叫,死死護在母親身前,“誤會!都是誤會!我娘她…她剛從山裡出來!沒見過這個!她不是故意的!”她語無倫次地解釋着,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保安看着柳氏身上古怪的穿着和驚惶失措、手上還帶着血痕的樣子,又看看謝硯秋焦急的神情,一時也有些猶豫。收銀員怒氣沖沖地指着被撕壞的二維碼立牌:“她撕壞了我們的收款碼!還擾亂秩序!必須賠償!報警!”
“别報警!我們賠!我們賠錢!”謝硯秋一聽“報警”二字,吓得魂飛魄散,連連擺手,手忙腳亂地從口袋裡掏出那疊被她捂得溫熱的鈔票,“賠多少?您說!我們賠!”她此刻隻想息事甯人,千萬不能再進派出所了!
看着謝硯秋手中那厚厚一沓百元大鈔(雖然隻有七百,但在普通人眼裡不少了),收銀員和保安都愣了一下。最終,在經理聞訊趕來後,一番交涉(主要是謝硯秋低聲下氣地道歉和解釋“母親受刺激精神不太好”),超市方同意賠償五十塊錢了事(主要是二維碼立牌的成本)。謝硯秋忍痛抽出一張五十元鈔票遞了過去。
一場風波,終于以損失五十塊錢和柳氏手上的一道血痕為代價,勉強平息。
謝硯秋提着那袋少得可憐的“戰利品”,拉着失魂落魄、臉色慘白如紙的柳氏,在無數道或好奇、或鄙夷、或同情的目光注視下,如同逃難般狼狽地沖出了惠民超市。
重新站在喧嚣的街道上,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柳氏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上那道滲血的劃痕,又看看女兒手中那袋用巨大代價換來的東西,再想想剛才在超市裡如同跳梁小醜般的自己,巨大的委屈、羞恥和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将她淹沒。
“秋兒…”她的聲音帶着濃重的哭腔,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滾落下來,身體微微顫抖,“娘…娘是不是很沒用?很丢人?連…連買東西都不會…還差點…差點害了你…”
看着母親像個無助的孩子般哭泣,謝硯秋心中五味雜陳。有後怕,有心疼,有無力,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她放下袋子,輕輕握住母親受傷的手,用袖子小心地擦掉上面的血迹,聲音帶着一種超越年齡的沙啞和堅定:
“娘,不怪你。是這裡…太不一樣了。”她擡頭,望向這片高樓林立、車水馬龍、光怪陸離的鋼鐵叢林,眼神複雜,“那些不是妖術,也不是符咒。是…是這裡的規矩,這裡的活法。我們…我們隻是需要時間,去學。”
她頓了頓,看着母親依舊茫然含淚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
“就像您當年學管家、學女紅、學那些複雜的禮儀一樣。在這裡,我們要學的,是掃碼,是看紅綠燈,是認錢,是…是怎麼活下去。”
柳氏怔怔地看着女兒,看着她眼中那份與年齡不符的沉重和堅毅。女兒的手很涼,但握得很緊。超市裡的恐懼和羞恥感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的茫然和…一絲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被點亮的決心?
謝硯秋彎腰提起沉重的購物袋,另一隻手緊緊挽住母親冰涼的手臂,聲音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走,娘,我們回家。路還長,我們…慢慢學。”
陽光将她們依偎的身影拉長,投射在喧嚣而冰冷的城市地面上。一個古老靈魂的笨拙探索,一個年輕靈魂的負重前行,就這樣相互攙扶着,彙入了川流不息的人潮。前方,是那如同怪獸巢穴般陰暗嘈雜的城中村,是那個散發着黴味的“家”,也是她們在這個陌生世界,必須學會生存下去的第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