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幾乎被這噪音和震動淹沒時,那股熟悉的清冽氣息再次靠近了。即使隔着防護面罩,即使噪音震耳欲聾,他依然能清晰地“感覺”到她的靠近。
徐敏知站到了他側後方,距離很近。
她沒有再觸碰他,隻是安靜地站在那裡。
但樸宰彥能感覺到她的目光,穿透防護面罩的暗色鏡片,落在他緊握着角磨機的手上,落在他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的手臂上,落在那不斷被砂輪片磨平的金屬節點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阻礙,看到他每一個細微的動作和用力的分寸。
這無聲的注視,比任何言語的指令都更具壓力,也……更令人心悸。汗水順着他的額角流下,滑進防護面罩的邊緣,帶來一絲粘膩的癢意,他也無暇顧及。他隻想在她無聲的注視下,把這件事做到最好。
時間在噪音和震動中緩慢流逝。
終于,樸宰彥關掉角磨機,那令人頭皮發麻的尖嘯聲戛然而止,世界瞬間陷入一種奇異的、讓人耳鳴的寂靜。他摘下沉重的防護面罩,眼前的世界重新變得清晰,但耳朵裡還殘留着嗡嗡的回響。
他大口喘着氣,胸膛劇烈起伏,汗水幾乎迷住了眼睛。他擡手用袖子胡亂擦了一把臉,才看向徐敏知。
她正微微彎着腰,湊近檢查他剛剛打磨過的地方。她的指尖非常小心地、輕輕撫過那光滑冰涼的金屬表面,感受着每一個細微的弧度和平整度。她的側臉線條專注而柔和,長長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靜谧的陰影。
這個畫面,帶着一種奇異的、冰冷的溫柔感,毫無預兆地撞入樸宰彥的眼底。
他屏住了呼吸。此刻的她,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掌控者,更像一個沉浸在自己藝術世界裡的、純粹而專注的匠人。這份專注本身,散發着一種難以言喻的魅力。
徐敏知似乎對他的目光有所察覺。
“效果可以。”她直起身,淡淡地評價,“比預想的快。”
她的視線掃過他明顯疲憊的狀态,停頓了一下“今天到此為止。”
她終于宣布。
樸宰彥緊繃的神經驟然一松,随之而來的是一種巨大的疲憊感。但他心底深處,卻又升起一絲莫名的失落。
徐敏知已經轉身走向工作台,拿起她的速寫本。
樸宰彥的目光下意識地追随過去。他看到她翻開了新的一頁,上面不再是剛才的勞作場景,而是幾筆極其簡潔卻精準的線條——勾勒的是他戴着防護面罩、手持角磨機、在飛濺的火星中專注打磨的側影。
她畫了他。再一次。
樸宰彥的心跳,在疲憊的胸腔裡,不受控制地又加快了幾分。他感覺自己像一個被精心收藏的标本,一個被反複觀察、反複描繪的獨特樣本。
“你可以走了。”徐敏知合上速寫本,沒有看他,“明天上午九點。”
“好。”樸宰彥應道,聲音帶着一絲沙啞和疲憊。他沒有多餘的話,轉身走向門口,拿起自己挂在衣架上的大衣。
在他拉開門的瞬間,徐敏知的聲音再次從身後傳來,依舊平淡,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
“走之前,把地上的金屬碎屑清理幹淨。工具放回原位。”
樸宰彥的腳步頓住。
他回頭,看見她依舊背對着他,站在工作台前,身影在灰白的光線下顯得清冷而疏離。地上确實散落着他剛才打磨時飛濺的細小金屬碎屑,在光線下閃着微弱的冷光。工具也随意地放在剛才操作的地方。
一絲難以言喻的情緒湧上心頭,不知是無奈?是自嘲?還是某種早已預料到的、屬于“工具”的宿命感?
他沒有表露出來,隻是沉默地走回去。
做完這一切,他直起身,看向徐敏知。她已經坐了下來,重新拿起了炭筆,似乎正在修改之前的草圖,對他清理的過程毫不關心。
樸宰彥沒有再出聲,安靜地拉開門,走了出去,再輕輕帶上。
厚重的門隔絕了工作室内的景象和氣息。
走廊裡冰冷而安靜。樸宰彥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疲憊感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但胸腔裡那顆心,卻還在為剛才那冰火交織的觸碰、那無聲的注視以及最後那平淡卻不容置疑的指令……而混亂地跳動着。
這冰冷的秩序之下,那無聲流淌的暗流,似乎比任何激烈的交鋒都更令人心悸,也更讓人……沉溺其中。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仿佛還能感受到電鑽的震動和她指尖的冰涼。他穿上大衣,将那份混亂的心緒和殘留的、屬于她的清冽氣息,一同裹緊,走進了暮色裡。門内,速寫本上的線條,無聲地記錄着這場冰與火的協奏曲中,屬于他的每一個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