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出口,元戎便嗤笑一聲:“朕本以為大煜久負盛名的女相是個聰明人,卻不想也會扯出如此不着邊際的謊來,昨夜别院内侍衛聽得分明,大煜上一任左相林和瑜,可是你祖父?”
孟冬辭點頭:“名義上是。”
元戎不為所動:“林和瑜的兒媳姓孟,她與林和瑜的兒子,隻有一個女兒。”
“冬辭确實随夫人姓孟,說起來,民女也算是孟夫人的女兒,但卻非孟夫人親生,”孟冬辭掩在衣袖下的右手緊握成拳,指甲硌得掌心生疼,但面上未露異樣,“民女隻是夫人收養的義女,那時正逢冬去春來,故得夫人取名融霜,與冬辭一同長大,情同姐妹,但畢竟親疏有别,民女未能有幸随夫人姓孟,而是随祖父姓林。”
元戎面上已露愠色:“一派胡言。”
“若陛下不信,可着人往大煜查證。”孟冬辭依舊一派恭敬,偏頭掃了元珵一眼才又接着說:“六年前,殿下得冬辭相救,曾在府中借宿,民女有幸得見,一見傾心,殿下求娶婚書送至府中後,冬辭一度猶疑,是民女再三相勸,得陛下賜婚後,冬辭諸事纏身遲遲未能成行,民女因此生了二心,趁冬辭陪陛下至皇覺寺祈福期間,偷拿了婚書并聖旨出府前往新崖,與殿下成婚。”
元戎轉而看向元珵:“婚姻嫁娶非兒戲,此女既是替嫁,也該受罰,可要父皇替你做主?”
元珵歎氣:“回父皇,正因如此兒子昨夜才想要退婚,以至與新婦起了争執,但她待我一片癡心,能得佳人真心不易,當萬分珍重,吵鬧歸吵鬧,說到底不該動利器,此事終究是兒子的過錯,若要罰,也該是兒子受罰才是。”
調子起得如此高,孟冬辭少不得要應和一番,故而‘楚楚可憐’地扯住了元珵的衣袖:“殿下一片憐愛之心,民女願同殿下一起受罰。”
整個大殿一時人人屏息,隻能聽見水鐘洩水的聲響。
半晌,元戎竟笑起來:“我兒言重了,既是誤會一場,快别拘着了,你身上還有傷,來人,賜座。”
“坐就不坐了,”元珵擺手,“還有一事要請父皇準允,往日兒子獨個兒住在别院倒還好,如今府内有了女眷,那些您派去保護我的侍衛,再進内院恐不大方便。”
“我兒說的有理,”元戎點頭,“隻是京城不太平,你又不習武,沒人護着你朕怎麼放心,如此,便叫那些侍衛守住四道門罷。”
“多謝父皇,那兒子告退了,”元珵禮都懶得見,隻極為敷衍地拱了拱手,“新婚燕爾,兒子且忙呢。”
“忙去罷,”在場的人都看得出元珵的态度不大好,但元戎并沒往心裡去似的,核桃殼一般的面皮上仍堆着笑,“但我兒大婚,朕該賞你些什麼才是,也罷,你們先回去,賀禮稍後會送去别院。”
孟冬辭本欲假意見禮,卻被元珵扯住手腕,頭也沒回地領出了大殿。
沒了‘刺客’的名頭,出宮這一路,‘護送’的侍衛減員大半,孟冬辭終于能将洪遼皇宮看個分明了。
其實來時孟冬辭便留意到一些,那時心裡已然覺得奇怪。
大煜與洪遼分南北而治,洪遼雖以武立國,但地處北方,冬日極長,土地貧瘠種植受限,一貫缺糧少食,就連勳貴官員們,年年都要高價跟大煜買糧,據說舉國上下都窮的叮當響。
但這皇宮,實在建的氣勢恢宏。
不說别處,僅元戎所在的輿聖殿,便與元珵所居别院不同,未用一金一銀,多是木石本色,遠看似是榫卯拼接而成,近看才知,大多是整塊石料雕成的,飛龍祥雲,仙翁九臯,雕花之繁複,就算上百能工巧匠日夜不休,也非一朝一夕所能及。
于是她假作不經意問元珵:“少時在書上看過,說洪遼人笃信天神,崇尚萬物有靈,這宮殿……”
“方才殿上那位,”元珵大抵聽出她的疑問,氣呼呼地回道,“有錢燒的。”
這回答實在敷衍,孟冬辭當元珵防備她,便沒再問,眼瞅着到宮門口了,便略使了些力氣,掙開了元珵的手,和他扯開一步的距離。
宮門一到,那些侍衛便自行散去,随他們一同來的下人掀起簾子,攙着他二人上了馬車。
才坐定,元珵便沉着聲音問:“方才殿上這一出,可是你昨夜就已經算計好的?”
孟冬辭見他語氣不善,不想答話,隻往後面的軟墊上靠去,合眼養神。
身邊一沉,元珵的聲音更近了些:“昨夜我說了那麼多真心話,你還是想回大煜?”
聞言,孟冬辭張開眼,偏頭睨了元珵一眼:“我在家裡做官做得好好的,皇帝信,父親寵,又得百姓愛重,突然無緣無故叫人诓來敵國,幾度性命垂危,但凡不癡不傻,誰會不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