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辭又問:“你叫什麼?”
“鄭惠,小字芙玉。”
孟冬辭點頭:“我來自大煜,對洪遼的規矩隻是略知,若有說錯的,還煩你指正。”
鄭惠隻點頭。
孟冬辭目光落在她端着茶盞的手上:“大婚第二日,我随殿下入宮,曾見過宮裡女侍行禮,與你方才的禮相同,說明你習過宮中禮儀,許是女侍,但你膚色粉白,手指纖細,瞧着沒做過什麼粗活,且右手三指有細繭,這是常年握筆所緻。”
聞言,鄭惠握着茶盞的手不自覺地往後縮了半寸。
孟冬辭見狀提起個笑來:“名‘惠’、小字‘芙玉’,這都是盼你聰慧美滿的好寓意,洪遼女子大多一生困于宅院,但你卻能習字,很可能還上過學堂,若我沒猜錯,你該是哪個朝中大員的女兒,隻是你行的是宮中的禮,大約是被家中送入宮教習禮儀,望日後能飛上枝頭,卻不想被皇帝當作姬妾賞給了咱們這位很是‘受寵’的殿下。”
元珵聞言站起身,踱到鄭惠身旁,喝道:“答話!”
鄭惠手狠狠一哆嗦,茶盞險些脫手。
孟冬辭伸手扶了她手臂一把,又問:“那你到殿下院子來,是有人提點,還是秉着‘富貴險中求’的道理,給自己搏個好前程?”
鄭惠依舊垂着頭不言語。
“這事原也可大可小,若是你進别院之前宮裡給的路子,那是盼你們好生侍候殿下,莫要橫沖直撞走錯了路,可若是進别院之後得着的路線……”孟冬辭走近一步,垂首挨近她耳側,“想來你們都曉得這别院裡存着異心的人不少,别的不說,那些守着四道門的侍衛可就不跟咱們殿下一條心,你若是經他們指引,咱們殿下眼裡,可不容沙子。”
鄭惠面色一變,手裡青花釉描金的茶盞終于落了地,沒摔得粉碎,但那‘長命百歲’的好寓意,是徹底分了家。
她低頭看那摔碎了的茶盞,少頃,腿一軟,竟往那碎瓷片上跪去,孟冬辭伸手一攙,扶她站穩,繞到她身後,從已經落幹淨葉子的杏樹上折下半截殘枝,将她散亂的長發挽成個規矩的低髻,這才開口:“都是爹娘捧在手心裡長起來的明珠,這樣規規整整的多好看,何苦為人擺布,硬學人家一哭二鬧,仰人鼻息的日子,真就那麼好過嗎?”
鄭惠默了半晌,終于真心實意地哭出了聲:“回皇子妃,這别院的地圖不是從什麼人手裡得來的,是我小時候貪玩,誤闖了我爹的書房,不當心看着的。”
“能拿着皇家别院的修繕圖,”孟冬辭略一思忖,“你爹隸屬工部?”
“……是,”鄭惠抽噎兩聲,“家父是工部侍郎。”
原以為還要等上一陣子才能探出這些人的身份,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孟冬辭朝鄭惠展出個笑來:“你先回自己住處歇着罷。”
鄭惠聞言眨巴兩下眼,水光又在眼眶裡打轉:“可我聽說,我們十個,在外人眼中已是死人了,若連殿下也不喜……”
“錯了,”孟冬辭打斷這話,複又拍拍她的手,“若你為前程憂心,那我說句你大約沒在書裡讀到的話,咱們女子的前程,從來不限于一方宅院和男子的喜惡。”
那鄭惠将信将疑地叫人攙了回去,元珵待院子裡的人散幹淨,朝孟冬辭眨眨眼:“原來娘子于内宅之事上也如此厲害,實在叫在下佩服得緊。”
孟冬辭懶得理他。
元珵锲而不舍:“餘下那九個呢?娘子想如何處置?”
孟冬辭睨了他一眼,瞧不出他這會兒是真傻還是裝傻,隻說:“鄭惠這一鬧,倒是先洗脫了自己的嫌疑,如此,餘下的便該要着急了,咱們去她們院子瞧一眼,帶路。”
“咱們……”元珵将這兩個字細細品來,大約覺得很有滋味,得寸進尺,“娘子既是因與我口角才搬院别住的,那咱們這會兒可算和好了?”
孟冬辭:“……閉嘴。”
元珵:“哦。”
雖說是在院子裡拘着不讓出,但這十人的住處也是周正,個個都有女侍看顧服侍,孟冬辭挨個看過,注意到除去鄭惠,還有兩人與别個不大相同,一個和鄭惠一般,案上鋪了紙筆,擺着幅未完的丹青,另一個窗前晾着才着色的絲線,屋内擺着兩張繡架。
餘下那七人屋内布設都大差不差,且見了孟冬辭和元珵,皆行下人才慣行的叩拜禮。
從那院子轉出來,孟冬辭偏頭看向元珵。
元珵倏地站住:“娘子有何高見?”
孟冬辭道:“方才我叫你留心瞧的那兩個姑娘不是尋常女侍,這大約是把官宦家的女兒摻進女侍裡一起送來了,我猜她們的父親叔伯或是族人,要麼與你父皇政見不合,要麼是對他有什麼威脅,将他們的女兒送到你這兒,明面上是榮寵,實則是掣肘。”
元珵點頭:“是。”
孟冬辭歎氣:“雖說此舉算是往你手裡遞了根鐵釺,但你這父皇拿這些姑娘的命不當命,實在缺德。”
“對,”元珵先應了聲,然後才反應過來,“什麼鐵釺?”
孟冬辭擡頭看向破開烏雲的那一線日光:“殿下,你這别院的天,要放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