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蓮出門相送,聽着人走遠了,元珵便松開孟冬辭的手,猛地站起身,原地轉了兩圈,語無倫次:“你……你叫我拖着他們晚些進來,慣常總高深莫測的樣子,我以為你有什麼好……多好的計策,若我知道你是真給自己一刀,我……我還不如……自己受這一刀,不,就算被治個欺君,你也不該用這種法子……”
“柳姨,這局可是我賭赢了,”孟冬辭攏衣起身,朝柳荷笑道,“您方才答應的梅花絡子,可得快些打出來送我,要是最費功夫的那種。”
“最多兩日,指定叫皇子妃佩上,”柳荷笑着應了,轉身去衣架上替孟冬辭拿衣裳,給元珵解釋道,“殿下來之前,皇子妃與我打了個賭,我說殿下能看出貓膩,皇子妃說你看不不出。”
“等會兒,”元珵瞪大眼睛,“你說那傷是假的?我可不瞎,雖隔着絲帛,我也看得清,那分明是真傷。”
“是真傷,”孟冬辭接過柳荷遞來的外衫披上,“不過是好些年前的傷了,我做了點兒手腳,不過看着吓人。”
那傷長逾六寸,從左肩斜連到右邊脊背,刀口皮肉外翻,比好處的高出許多,疤痕鮮紅猙獰,雖有絲帛隔着,卻也是觸目驚心,瞧着分明不是舊傷。
“那就是你在舊傷上又添了新傷!”元珵捉住孟冬辭系衣帶的手:“給我瞧一眼!我好去給你請郎中。”
自打她進了這别院起,這還是頭一回,元珵用這種語氣同她說話,孟冬辭瞧他這是真急了,便由他抓着手,擡眼看他,揶揄道:“今兒一早還跟我說什麼男女大防、非禮勿視,這會兒竟叫我連寝衣都解了,怎麼偏你金貴?”
元珵怔愣一瞬,面頰連着耳根‘唰’一下紅了,忙放開手,一偏頭見柳荷正掩着口笑他,更急了:“柳姨,您就别跟着她打啞謎了。”
柳荷拍拍元珵的肩,笑:“皇子妃要的那梅花絡子難打得很,我忙去了,你們小兩口該看傷看傷,該說話說話。”
見柳荷真走了,元珵曉得她不會在這上頭唬他,這才有幾分信了,門一掩住,便又問孟冬辭:“真的沒傷着?”
孟冬辭已将外衫穿好,伸手去挂床帳:“你不信我說的,連柳姨也不信嗎?”
元珵上前幫忙:“我信,就是怕你為了設局不顧自己性命。”
“我沒那麼蠢,”孟冬辭轉過屏風,在連椅上小幾處拿了玉雕蘭花的發簪,将長發绾成個簡單的低髻,複坐下,把小爐上煨着的茶倒出兩盞晾着,給元珵解釋,“這傷是小時候受的,那時住的地方雜亂潮熱,沒好生将養落下了病根,碰着陰天下雨偶爾覺得痛癢,我義妹融霜不知哪兒尋來的偏方說能祛了,一來二去的沒醫好,反而比從前更吓人了,後來入宮伴讀,陛下正經請了大夫給瞧,說是不該用酒敷,那方子裡的龍腦和紅藍花也用錯了,再想去疤是不能了,便就一直如此了,我也是後來翻醫書,才曉得我這種傷遇見烈酒或是幾種藥材便會比平常紅腫,便借此做了個文章,把這場戲做得真些。”
“所以你方才叫柳姨往那疤上塗了酒和藥?讓它看起來像是新傷?”元珵這才反應過來,跟着又問:“疼不疼?要不要尋人來瞧瞧?”
“說一點不疼是唬你,但不礙事,稍晚些沐浴的時候洗掉就行了。”孟冬辭先答了元珵的疑,又問:“我聽女侍們傳,說元戎處置了那些侍衛後又下旨罰了鄭老一年的薪俸?”
“做做樣子罷了,”元珵心不在焉,“回頭我叫人将前兒賞下來的金銀封了送去,把這虧空填上。”
孟冬辭聽完,默了半晌,歎道:“元珵,我有時煩你裝傻,可有時又覺得冤枉了你。”
“方才走神了,随口說的,”元珵回了神,見那茶已不散熱氣,便往孟冬辭手邊推過去,“不能明面上結交朝中官員,我曉得的。”
孟冬辭用指腹探了探茶盞,覺得仍有些熱,便依舊撂着沒喝,也沒接元珵的話。
元珵早知她隻飲冷茶,便端起自己手邊那盞,像是順口一提:“不燙了,冷茶多飲傷身。我方才隻是在想,你既生在官宦之家,為何會受如此重的傷。”
孟冬辭偏頭看他,問:“想知道?”
元珵立刻點頭:“想。”
“這原是我的私事,跟咱們的合作沒有關系。”孟冬辭頓了片刻,又道:“但若你願意用瞞着我的事來換,我可以說與你聽。”
元珵眨眼:“我沒有事瞞着你。”
孟冬辭問:“六年前,你是偷溜出别院的,元戎可有派人追你回來?”
元珵答:“有,不過都被我甩開了。”
孟冬辭垂下眼,指尖輕叩茶盞,瞧着裡頭震出的水紋,忽地笑了:“殿下是說,你能甩開皇帝派去追你的人,卻會在茶攤那種四通八達的所在叫一個不學無術的纨绔拿住性命,被迫替考?”
此話一出,元珵便知自己又叫她繞進了圈套,隻能幹笑兩聲,問:“你是最近才有此疑,還是六年前就懷疑過我?”
“大煜科考新制不夠完善,考中的又很受優待,故總有人樂意铤而走險,替考之事屢見不鮮,若你隻是個尋常百姓,被人拿住性命或可能,可先不說你一個洪遼皇室是如何拿到路引入的新崖城,單從臨邺到新崖,若沒有提前謀劃,你絕無可能在從未出過别院的情況下一路無阻進入大煜。”
元珵朝孟冬辭揚起個無邪的笑來:“娘子聰慧,我确實是提前謀劃,非但如此,替考一事,也是由我主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