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笑容分明和六年前别無二緻,可瞧在眼裡着實叫人摸不透,孟冬辭冷笑一聲:“殿下好謀算,如此,六年前你向我求救,也不是偶然了?”
元珵見孟冬辭神色冷然,立馬斂起笑意做乖順狀:“那時我是真不知你的身份,向你求救是因為入貢院時,男女兩列驗身,我見别的姑娘都是獨自入院,你雖打扮的不大起眼,卻有專人來迎,便猜測你許是出身不凡,後因男女考生有屏風相隔,我事先并不知你的位置在哪兒,不過是被拖出号舍時,恰好見你坐在我隔壁。”
見孟冬辭沒言語,元珵很是自覺地接着交代:“如你所言,我這父皇雖然煩我,但面上卻要做出寵我的模樣,把我丢到别院後,曾裝模作樣地給我請了個夫子,那夫子大約得過他的授意,不肯用心教我,隻拿些亂七八糟的詩文哄着我玩兒,臨邺往新崖的地圖,是我套話套出來的,我每每要隔上兩三個月才問一次此事,他年紀大了記性差,一來二去的,便叫我拼出了一張完整的地圖。”
孟冬辭又問:“你直奔新崖,是因為一旦入了大煜,元戎便不能輕易将你抓回,但你沒有路引,新崖是邊城,對百姓的出入查得很嚴,你是如何進城的?”
“我怕引起守城将士懷疑,隻能裝作歇腳在一旁的茶攤觀望着,正巧那鄉紳的兒子也與友人在茶攤歇腳,言語中透露他父親是個早早卸任回鄉的小官,一再勸他科考入仕,又見他衣着華貴,言語粗俗狂放,便給了茶攤的夥計一塊兒碎銀子,請他跟我搭了一出戲,說我曾多次替他人通過解試,”元珵賠了個笑,接道,“那人一聽有替考一說,便留了心,果然不出我所料,我擱下茶錢要走,那人便叫随侍小厮将我擄進馬車内,一路無阻地入了城。”
“那是近十幾年最大的一次替考案,大煜法度優容,那次卻斬首六十餘人,”孟冬辭将茶盞捏在手裡,緊盯着元珵的眼睛,“那鄉紳的兒子捅出此事,也是由你教唆?”
“冤枉!”見孟冬辭眸色驟冷,元珵立時站起身:“我雖利用那人進城,設計叫他脅迫我替考,可沒想過害他性命,我本想着以他的身份先考着,日後再尋個機會自證身份,我是真想進大煜做官的。”
孟冬辭并不買賬,冷笑一聲:“靠替考做官?虧你想得出,你當我大煜朝堂是小孩子扮家家酒嗎?”
元珵一臉不服氣:“但你們大煜确有替考之人頂替原主做官的先例。”
“元珵,”孟冬辭挑起眼尾,眸中鋒芒驟現,“此事連我大煜都鮮有人知,你覺不覺得自己知道的有點太多了?”
元珵緩慢地眨了兩下眼,抿唇小聲問道:“若我說這也是那老夫子吃醉酒當笑話說與我聽的,你還信嗎?”
孟冬辭并未答這一問,曲起的指節有一下沒一下地叩着小幾,足見心煩。
她的老師衛晞少年成名卻不肯入仕,不是官身卻得先帝特準主持春闱,元珵說的這人,就是她頭一年主持春闱時的替考考生,現任大煜參知政事,嵇孺。
這嵇孺寫得一手好字,文章更是波瀾老成、筆酣墨飽,于殿試中脫穎而出高中榜眼,得先帝召見時卻主動招供是冒了他人身份才得着解試的機會。
問他姓名原籍家族他一概說不知,隻說自己來自大煜西境邊城,因遭馬匪襲擊重傷失了一部分記憶,隻記得自己從小寒窗苦讀,立志入仕,但因沒人給他出具保書,始終未能如願參加科考,後因機緣巧合救下路邊一個叫人斬了雙腿的考生,那人失血過多沒了命,他便冒了那人的身份,一路從解試考了上來。
據孟冬辭的老師衛晞說,當年為了這人,朝中可算是吵翻了天,一部分人說他身份有疑不該錄用,一部分覺得他既肯主動承認冒名之事,是個坦蕩君子,應遵‘賢才不論出身’之說摒除偏見。
先帝多疑,本不想錄用此人,最後是衛晞以自己同意入仕為代價,換嵇孺入朝。
其中緣由衛晞不大願意再提,因着孟冬辭父親與衛晞是多年摯友,她才知曉老師為此失了一段好姻緣,一生未婚,至今仍是獨身一人。
“聽聞那老夫子去歲因醉酒走錯路凍死在了野地裡,”元珵伸手扯了一下孟冬辭的衣袖,将她的思緒一并扯了回來,“若你不信,我陪你去掘墳,想是還能挖出一堆新鮮的白骨,到時候你自己問他。”
默念不與傻瓜論短長的原則,孟冬辭自個兒換了個新的話頭:“此事作罷,我再問你,當時你是如何将婚書遞進我手裡的?如何與平婁人聯絡,讓他們對你言聽計從的?又是如何……”
“等等,等等,說好了是交換的,”元珵截斷孟冬辭的話,賊兮兮地轉轉眼睛,起身替她将茶盞滿了,笑嘻嘻地雙手奉上,“你問的我都如實答了,怎麼我想知道的你還沒說,就又有别的等着我呢?”
這人真是,聰明一點不用在該用的地方,孟冬辭歎了聲氣,略理理思緒,回憶道:“我不是一直長在泓都城裡,少時曾随母親一起到南邊的小漁村隐居,後遇水匪屠村,我被砍了一刀後扔進海裡,雖僥幸撿回一條命,但因南地酷暑難當,住處也是潮熱雜亂,這傷反複發作,因此才留下這難看的一道疤。”
“不難看的!”元珵脫口否認,忽地又想起方才孟冬辭褪下寝衣的模樣,覺得頭臉忽地又熱起來,忙岔開話頭,轉而問:“你總将父親挂在嘴邊,卻随母姓,這好像還是頭一回聽你提及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