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别院西角門,周池果然已等在門外,他揣着手站在冷風裡左右踱步,稍遠處站着兩個身量相近的姑娘,皆佩長帷帽,着粗麻單衣,冷風中規規矩矩地立着,更顯得單薄消瘦。
元珵冷哼一聲:“說是送畫像,竟已将人帶來了。”
周池見孟冬辭與元珵一道出來,立馬堆着笑往上迎過來,叫門口的護院伸手攔住,這才退回到門檻外,從懷裡掏出個皺皺巴巴的紙卷,恭恭敬敬地遞向攔他的護院。
護院回身見元珵點了頭,這才接過,轉而将紙卷遞進他手裡。
元珵剛準備展開畫像,孟冬辭便接過,對周池道:“人都來了,還看什麼畫像,叫她們過來罷。”
那周池忙點頭哈腰地退到階下,招手叫那兩個姑娘過來。
兩人走近,主動掀開了帷帽,元珵伸頭瞧了一眼,回身孟冬辭笑道:“他倒是沒扯謊。”
“自然不敢,”周池賠笑,“草民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在殿下和皇子妃跟前扯謊。”
元珵回身問孟冬辭:“可合娘子眼緣?”
孟冬辭點頭:“瞧着是很乖順的,長得也秀氣。”
“你,”元珵随手指了個小厮,“領着這兩個丫頭去見齊管家,叫他做兩份身契簽字畫押,再去稱二十兩銀子,交于此人。”
小厮答應着去了,周池立時跪下連磕三個頭:“替那兩個丫頭謝過殿下和皇子妃了。”
元珵正眼都沒瞧他一眼,便扯着孟冬辭往回走,廣袖一揮:“關門。”
‘吱呀’聲中,才上過新漆的大門緩緩閉合,孟冬辭回過頭時,正見兩扇朱紅落出的縫隙裡,周池抱拳躬身,以手抵額,朝她的方向行了個恭恭敬敬的禮。
大煜軍中,兵士們面見主将,方行此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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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時初刻,宵禁鼓聲餘音方散,九駕馬車便從清河街後轉出,四散而去,各路巡檢司各鋪見了車夫所持令牌,便都立刻放行。
餘下的八駕皆悄悄出了城,唯其中一駕慢悠悠地轉到懷遠街上,‘咯吱’一聲不知壓着了什麼,車軸忽地折了,兩聲女子的驚呼跟着傳出。
車夫擺了轎凳,将馬車上的人請了下來。
馬車上下來兩個皆佩着帷帽的女子,一個高些,一個矮些。
矮些的先開了口:“黑燈瞎火的,這馬車怕一時半刻修不好,我家就在前頭,咱們走過去罷。”
高些的四下看了看,轉而緊緊抓住身邊人的手:“太黑了,我有些怕。”
矮些的拍拍她的手,笑道:“陸姐姐,咱們都是在鬼門關走過一遭的人,若真撞見鬼,該怕的也該是它們,你瞧,就在前頭,百八十步便到了。”
兩人從車夫手裡接過令牌,緊貼着往前走了一段路,後在一處宅邸前停了下來。
那府門上的朱漆掉得斑駁,門樓上的兩盞燈籠在風中忽明忽滅,本就褪色的匾額被四周的白幡遮住,隐隐能看見個‘宅’字。
其中一人擡手叩門,不多時,便有個小厮打着哈欠将門拉開條縫,問來人是誰。
“去告訴爹娘,我回來了。”矮些的掀開帷帽,正是前日傳出死訊的鄭惠。
那小厮拎高手中的燈籠往鄭惠臉上照去,又看了看頭頂懸着的白靈幡,人偶似的怔愣半晌,“嗷”地叫了一嗓子,跟着直直往後栽過去,手裡的燈籠磕在台階上,火苗抖了兩抖,跟地上人那口沒喘勻的氣一塊兒偃旗息鼓。
“沒用,”鄭惠彎腰拾起燈籠,從那吓暈了的小厮身上跨過去,朝身後的人笑道,“瞧這針眼大的膽子,竟還敢領看家護院的差事。”
約摸一炷香後,那吓暈的小厮醒來,一睜眼,便見門口套了馬車,車簾叫風掀起小半,兩個塗了胭脂的紙人端坐車内,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笑。
他張了張嘴,雙眼一翻,又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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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還未到辰時,孟冬辭洗漱才畢,尚未束發,房門便被輕輕叩響。
元珵隔着門問:“娘子可起身了?”
孟冬辭收起門闩,拉開半扇門,将元珵讓進屋内,問:“如何?”
“蓮姨手黑,買的是獵戶獵熊的獸夾,”元珵将手上的食盒擱下,“這不,怕你瞧見倒胃口,先把早膳用了再過去。”
孟冬辭坐回妝台前束發,從銅鏡裡往後看,問:“還真抓着了?”
“可不,”元珵将食盒裡的吃食一樣樣擺了一桌子,笑,“兩條腿全是血肉模糊,任他能飛檐走壁,往後恐怕也是個廢人了。”
回身時正見孟冬辭簪好最後一縷頭發,元珵便道:“娘子總梳這個式樣的發髻,瞧着也不容易,家中不見外人,不如散着,又省事又好看。”
“君子正衣冠?,”孟冬辭理好鬓側碎發,望着鏡中盯着她瞧的元珵,淡淡道,“殿下難道不是外人?”
“怎麼就是外人了,”元珵聲小,料定孟冬辭聽不見這句,自個兒将話頭扯了回去,“蓮姨說人醜時便到了,怕攪擾咱們休息,隻叫小厮們捆了塞住嘴扔在屋内,今早才來告訴我的。”
孟冬辭站起身,見擺了滿桌子的吃食分明不是一個人的分量,曉得元珵這是餓着肚子來尋她的,便在桌邊坐了,顧自拿起一塊兒糖糕,明知故問:“你吃過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