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碗擱在矮櫃上,眼看着熱氣将要散盡,元珵喊不醒孟冬辭,心裡生出好些種把這藥喂進去的法子,又怕輕薄了她,最後還是去隔間将林融霜喊了回來。
林融霜叫元珵幫忙托起孟冬辭的頭,用那老郎中留下對半劈開的竹片給她灌了半碗藥進去。
喂完了藥她轉身要走,又被元珵喊住:“你留下。”
林融霜回身,狐疑地看了元珵一眼。
“現下已是子夜,我與你阿姐孤男寡女,獨處一室,有損她的清名,”元珵目光仍落在孟冬辭面上,輕聲說,“你在此會好些。”
林融霜冷笑一聲:“你當初以大軍壓境逼我阿姐遠嫁敵國的時候,可曾想過會污她的清名?”
元珵沒心情與她辯駁:“總之你留下。”
林融霜先前不太理解,為什麼孟冬辭要讓她将元珵喊來照看她,現下看着元珵的神情,倒是有些明白了。
林融霜想,從小到大,孟冬辭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她的道理,今日定然也是,便反問元珵:“你如此說,不會是想棄我阿姐不顧,将她送回大煜罷?”
元珵沒答。
“真是奇了怪,”林融霜在離床榻稍遠些的連椅上坐下,長歎一聲,“遇刺的還不是你,便就怕成這樣,真不知我阿姐喜歡你什麼?”
再一擡頭,便見元珵見鬼了似的看着她。
“這話是她與你說的?”
今日回來,孟冬辭先是以脫力為由引元珵一路将她抱回來,又叫他來照看病中的自己,林融霜心想,或許孟冬辭是想借與元珵的感情來掌控他,進而掌控洪遼。
可她怕自己扯謊叫元珵看出來,便低着頭,信口胡謅道:“阿姐沒有明說,但我問她喜不喜歡你時,她臉紅了。”
話說完半晌,也沒聽見元珵出聲,便擡頭去瞧。
這一瞧倒把她自己吓了一跳。
隻見元珵仍攥着孟冬辭的手,耳尖紅得要滴血似的,好像臉和脖子也紅了。
林融霜沒想到他如此好騙,立刻添油加醋道:“我雖不知阿姐為何會喜歡你,但她既然不願留你一人面對這亂局,想來是很将你放在心上的,你若辜負了她,我便将你扒光了捆着挂在别院門口。”
“我不會。”元珵定定地開口,複又輕聲笑了,像是與人說話,聲音卻隻有離他最近的孟冬辭才能聽見:“才說你持重良善,也不知這威脅人的狠話是你倆誰學了誰。”
他幾乎舍不得将目光從孟冬辭面上移開,他沒見過這樣的孟冬辭。
除去那回假傷做戲,孟冬辭每次見他,總是規規整整一絲不苟的模樣。這會兒她将長發全散下來,緞子似的鋪在枕上榻上,那雙總是漠然疏離的眼也閉着,整個人柔和的像是剝下月光往自己身上鍍了一層。
他沒由來的想起孟冬辭剛進别院的時候,那時候他有點摸不透她的性子,每每想逗她笑笑,卻總是惹她心煩,叫她躲他越來越遠。
直到孟冬辭要搬院别住那次他阻攔,孟冬辭與他說了兩句重話。他當時心裡實在難過,便沒遮掩自己的情緒,說了些疏離的客套話,不想孟冬辭竟反過來寬慰他。
那次之後他便發覺,孟冬辭其實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她看着冷淡,實則最是心軟好哄,無論是說話還是做事,隻要他不還嘴、再做出一副被她噎得啞口無言的模樣,孟冬辭面上的笑容便會多些。
他每每扮做乖順可憐的模樣多多示弱,孟冬辭就會願意多與他說幾句話。
可他如此做,無非是想孟冬辭能放下對他的戒備,在異國他鄉不覺得孤單無依,可以不活得那麼辛苦、那麼如履薄冰。
前日她分明還說她與他不談真心,說自己無意男女情愛……
那她究竟是什麼時候發覺自己喜歡他的?
趁着林融霜撐在小幾上瞌睡,元珵俯下身,在孟冬辭微蜷的指尖上落下一個極輕的、一觸即離的吻。
他在孟冬辭床邊坐了一宿,藥灌了兩回,額頭上的冷帕子換過不知多少次,她的高熱總算是退了。
意識逐漸回籠,孟冬辭覺出自己的手被誰緊緊攥着,那手很大,掌心幹燥溫暖,将她的指尖全包在裡頭,不會是融霜。
除去林融霜,那便隻能是元珵了。
這丫頭,還真将他喊來了。
頭一陣陣發疼,眼皮也沉得厲害,孟冬辭心知自己這場熱起得大約很厲害,動動指尖,想将手從元珵手裡抽回來。
“醒了?”元珵的聲音有些啞,卻并沒松手。
孟冬辭被從窗子擠進來的日光刺得半阖着眼,隻瞧見元珵一身素淨常服、發也未束地坐在榻邊,眼下有些烏青,想是真守了她一宿。
孟冬辭心口一緊,緩了片刻才又說:“我口中發苦,勞你搭把手,我想起身喝口茶。”
元珵聞言,立刻松開與孟冬辭相握的手,托着她的後頸将她扶起來,想伸手去拿矮櫃邊的憑幾給她靠着。
不想拎起憑幾時碰倒了矮櫃,一個玉雕的什麼東西自矮櫃下層的竹奁裡掉了出來。
元珵将憑幾置好,見孟冬辭坐穩了,便俯身去扶矮櫃,順帶将掉下的東西收拾起來,拾起那玉雕預備放回竹奁裡時他順帶瞥了一眼,隻覺得自己的腦袋‘嗡’地響了一聲,周身霎時起了一層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