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九，周平與柳蓮一道出别院采買，又将同在布行采買的周安換了回來。

因而，便有了于霄口中這個才得到回報的消息……

元珵人前一貫是這副任意妄為口無遮掩的模樣，故他說完那畫冊之事，席上百官都未有什麼反應，隻當這七殿下趕着上元佳節與自己父皇說笑，卻不分場合不知深淺，在如此重要的事上與天子玩笑，一個個都等着瞧好戲。

可元戎聽了這話，卻笑呵呵地将元珵招到他身邊，将他那黃金鑄成的龍椅分了一半叫他坐。

元珵也是不客氣，大咧咧地一坐，伸手替他父皇滿了酒盞，笑說：“那還是兒子沒搬到别院時的事，兒子曾在床榻底下摸出一本絲絹冊子，當時兒子年紀小，那上頭密密麻麻的畫了好些東西，因而隻大略掃了幾眼，可等過些時日兒子再想起那冊子回去看的時候，上頭的畫竟憑空消失了，那冊子幹淨的像是水裡淘洗了一般。”

元戎接過元珵遞過去的酒盞，淺淺抿了一口，點頭問道：“那裡面的畫，和安還記得多少？”

“隻記得有些彎着身子的小人，還有火，”自記事起，這是他父皇頭一次叫他小字，頭一次與他如此親近，但入宮前，孟冬辭已先料過，隻要他提起這冊子，必能得他父皇的‘疼愛’，因而元珵隻覺得口中酒液發苦，将将咽下，扯出一個無動于衷的笑容，“十多年前的事了，一時半刻的，還真想不全。”

“不急，還是養你的身子要緊，這些雜事可日後慢慢想，”元戎拍拍他的肩，笑問，“不過朕瞧着你今日氣色倒是不錯，可是有什麼喜事？”

元珵扯着嘴角：“這不是得父皇準允入宮請安，見着父皇心情好，自然氣色好些。”

“說起來，你成婚也快三個月了，怎麼也沒有喜訊往宮裡傳？”元戎鋪平了面上的褶子，笑得元珵心裡發毛，隻聽他開口問：“可是朕賞你的姬妾不合心意？”

“說起這個，還沒跟父皇請罪，”元珵忽地離席拜下，“父皇賞兒子姬妾，兒子本應好好照看，可父皇也知道兒子一貫是個認死理的，皇子妃雖是替嫁而來，但她待兒子是真好，容貌性情也都是萬裡挑一，兒子眼裡實在容不下其他人，又不忍耽擱了那些姑娘的前程，便聯合皇子妃做了一出戲，想偷偷将這些姑娘各自送歸本家。”

“不想還沒送，便有個姓陸的姑娘吊死在了自個兒屋裡，兒子少不經事，一害怕，當晚便把這些姑娘各自送回了家，辜負父皇好意，還請父皇治罪。”

衆臣都曉得皇帝是個不容違逆的性子，心想這七殿下竟敢欺君，定然是要挨罵了，不想元戎親自起身攙扶，又将他領回去坐下，笑：“我兒對發妻用情至深，這是好事，隻一件，身為皇子，為皇家開枝散葉乃是第一要事，你既與皇子妃恩愛有加，怎麼也不聞好消息？可要朕派個太醫去為她調理身子？”

元珵聞言，心裡不由暗笑，他這好娘子也不知是不是神仙落凡，竟将此事也料到了。方才出門，他已上了馬車，孟冬辭又隔着簾子囑咐他，叫他尋時機将先前姬妾之事說開，若元戎仍拿開枝散葉之說當作借口，他便可趁此引出她前日遇刺重傷一事。

因而他又‘誠惶誠恐’地跪了，禀道：“兒子正想請父皇做主，前些日子皇子妃頭一回帶女侍出門閑逛，便遭刺客截殺重傷，直到現在都沒大好，前兒有工部鄭大人不分青紅皂白傷了她，這才多久，就又受了傷，如此下去，莫說有喜，怕命都難保。”

元戎聞言大驚道：“竟有如此荒唐之事，和安放心，明日朕便下旨着人調查此事，必給你夫婦二人一個交代。”

“多謝父皇，兒子雖愚鈍，心裡倒也明白，無非就是因前些日子有不長眼的傳了兒子有意儲位的謠言，才叫皇子妃替兒子遭了難，”元珵重重磕了個頭，‘眼眶泛紅’地盯着元戎看了少頃，忽地轉向下頭的人，高聲道，“我今日在兩位兄長與百官面前交個底，我從來無意儲位，還望諸位，能高擡貴手放過我别院中人。”

還未等元戎反應，元珵便又轉回來，朝他拜道：“話已至此，兒子便再跟父皇求個恩旨，兒子在别院将養多年，如今身子已無大礙，還請父皇予兒子一個官職，随便跟着朝中哪位大人都好，既是曆練，也表兒子孝心，兒子此生，雖為皇子，卻隻做忠臣。”

這話與他上的那道請安折子一樣，皆是言辭懇切卻擲地有聲。

衆臣本已各自猜測，這七殿下于别院韬光養晦多年，此番又參與上元宮宴，必會借皇儲謠言青雲直上，不想他竟為了個女人，當衆要絕自己的前程。

因而下頭原本打算宮宴結束前去拜他碼頭的官員，無不扼腕歎息。

可皇帝先前并未下令查清謠言，衆人本就猜測他或許真的屬意這個最小的兒子。如今元珵說了這番話，他也是遲遲未表态，下頭一時個個屏息凝神，生怕錯判了皇帝的一個眼神一口氣，走錯了之後的路。

半晌，元戎才緩緩道：“和安有此心實在難得，隻是不知你想到哪處去曆練？”

元珵尚未開口，便見下頭新任工部尚書鄭弘緻離席禀道：“禀陛下，老臣工部近日事多正缺人，七殿下既有此心，不知可願來為老臣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