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克不明白,為什麼溫妮執着于給自己取個代号,為什麼布魯斯允許溫妮面對哥譚的黑暗——成為義警,就像他一樣。在克拉克看來,溫妮是下午兩點的陽光,是被夜晚台燈熏染成昏黃的搖籃曲,應該被收容進可随身攜帶的玻璃瓶子,應該隻為歡樂和幸福鳴叫。
他會帶她去大都會的咖啡廳吃松餅冰淇淋,為她赢得遊樂場最大的那隻玩具熊,給她準備喂鴿子的硬面包,在看電影時抱着爆米花,陪她逛街,幫她照顧鸢尾花。
上帝把清晨樹葉上的露珠摘走,點綴進溫妮的眼睛,連同整個宇宙的愛;風甘願做她束起金色長發的絲帶;凡她觸碰過的花朵,都心悅誠服的與她分享清香;星河織成她的衣裙……不管她是什麼,她是美好本身。
“克拉克,”布魯斯對他說,“這是溫妮自己的選擇。”
克拉克不想說好,但也沒權力說不好。
克拉克隻能在每次行動時說:“小嘲鸫和我一起。”
轉過身,溫妮的模樣卻在飛揚的塵土中變了形。他伸出手,溫妮則連連後退,被石塊絆倒跌坐在廢墟中;她留下眼淚,他才發現自己渾身是血——來自敵人和昔日朋友的血,暴雨沖刷不盡的罪孽。
他喊她的名字,“溫妮。”
她卻像其他人一樣,她喊他,“超人。”
那沖擊太突然。仿佛前一秒他們還窩在沙發裡聽唱片、吃莓果芝士蛋糕,仿佛明天他還要給她買檸檬冰沙和蜂蜜碧根果派。然後她喊他,超人,再不是浸裹着橘子醬的、又用糖漬櫻桃點綴了的,克拉克。
當眼中的愛被它的主人捏做一把小刀,再沒有什麼東西不可劃開,哪怕是超人的皮膚都薄弱。他被溫妮的眼神赤裸裸地刨開,但沒找到自己的心在哪裡。
溫妮,他渴望溫妮能幫他找到,她是地球留給他的唯一。
可是她的聲音刺穿他的耳膜。
憤怒和不安驅使他予以溫妮報複,他對她說:“肯特已死。”
他幼稚如一個孩子,因溫妮不公正的對待而行事無理。他忘了,溫妮不是吃點苦頭就肯屈服的人——即便是在她那單薄的超能力于超人而言與普通人别無二緻的情況下,她不肯屈服。
除了那一霎那,他時時刻刻關注溫妮的安危;正是那疏漏的一霎那,他的熱射線擊中她。
溫妮。有多少人悲傷着呼喊她的名字?那些人當中有沒有他?
鮮血在他白色的作戰服上更加顯眼了,尤其是,他愛人的血。
地球上再沒有一顆心像溫妮一樣為他跳動。
撲通,撲通,撲通。
溫妮倒在超人的懷抱裡。
03.
布魯斯想,原來火化溫妮的時間就足以回顧她短暫的一生。
“……我再沒見過我的媽媽;而他們說我的爸爸是個壞人,因為搶銀行他進了監獄……”
“她對每個來領養的人都這樣說。”收容所的負責人替溫妮向布魯斯解釋,“她是個好孩子。”
“那你呢?”布魯斯問溫妮,“你怎麼認為?”
“我應該也是個壞人。”溫妮說,“爸爸搶來的錢都用做給我看病。”
“他不肯抛棄我,他甯願認為我生病。”
那時的布魯斯還不知道該用什麼話去回應溫妮,他也在尋找答案。一次次的他隻好把她抱在懷裡,給她落在發頂的親吻。
溫妮是個好孩子,她懂事的叫人心疼。溫妮從不期待布魯斯在陪她去博物館後一起去餐廳吃午飯;她不要新文具和漂亮發卡,她不會因流言蜚語而逃學。
溫妮像隻小倉鼠一樣在韋恩莊園裡竄來竄去。偶爾在沙發上捉到她時,布魯斯也會問:“要不要給你請家庭教師?”
阿福在此事上并不贊成布魯斯。雖然幫他烤餅幹,大部分時間裡溫妮總獨自待着,阿福不希望她變得更孤僻。
“她需要朋友,布魯斯。”阿福說,“而你也一樣。”
布魯斯給溫妮撿回來不少朋友,與此同時,他培養他們成為自己的夥伴。
布魯斯猛然想到,他和溫妮的對話少得可憐。在檢查溫妮聲帶的空隙——她總允許布魯斯那樣做——他會緩解尴尬的同她閑聊:“最近怎麼樣?學校生活?”
“還不錯。”溫妮有時會前後搖晃椅子,“但我更喜歡家裡。”
“布魯斯,”溫妮說,“雖然我的觀點與你的觀點并不完全重合,我想要幫你守護這座城市。”
溫妮總是清楚如何給别人冰冷的心髒喂一點熱可可;她哺育受傷的靈魂,像哺育小羊羔。
為了那些珍貴的愛,布魯斯咽下烤過頭的小甜餅。揉進司康裡的黃油滋潤撫平他的痛苦——仍有一罐果醬冷藏在冰箱,隻是韋恩莊園裡再不會有她整日收着小鍋熬藍莓的身影。溫妮會用小指挑起木鏟上的殘留,放進口中品嘗,這個動作使食物美味,仿佛她把自己的一部分情感留在裡面。
溫妮将關心無聲的封入碘伏瓶,融化進藥酒,又纏繞進卷卷紗布,如此每次夜巡回來布魯斯都知道她在;于是當布魯斯得知溫妮正在和克拉克約會時,他沒有多大的反應。
看着溫妮那雙不安的小鹿眼,布魯斯隻是希望随着年齡的增長,溫妮的脾氣和膽子可以大一點。
“别在外面過夜。”布魯斯囑咐道,“……注意安全。”
“當然。”溫妮摟住布魯斯的脖子,和小時候一樣,她飛進他的懷裡。布魯斯親昵的回抱她,對溫妮他做不來嚴父。
當溫妮從遊樂園抱回玩偶熊時,布魯斯才意識到他虧欠這個孩子那樣多。
有個懂得為溫妮付出的人陪在她身邊是件好事,她的付出已經足夠了——溫妮把所有人都照顧的很好,這是家裡的共識。
但顯然上帝對祂降落凡塵的孩子有更多期許,并且,在賜予溫妮天賦和美貌之後,上帝忘記撤銷她的不幸和悲傷。
既然世界上存在許多終生圓滿的人,為什麼不能多添一個名額?倘若布魯斯有這個機會,他要将溫妮的名字寫進花名冊。溫妮·韋恩,布魯斯要将這個名字寫進花名冊。
如果可以,布魯斯會時常光顧溫妮的小花店,帶着紅酒去她和克拉克的公寓共進晚餐,給她的小孩買無數玩具;如果可以,布魯斯會送溫妮一個甯靜的哥譚。
布魯斯仍在努力,他用蠟燭為溫妮禱告。
燭光裡是滿天的黃沙、斷壁殘垣。為追求和平而誕生的戰争毀了地球、毀了溫妮心心念念的南意大利——芝士黑松露、油浸番茄、烘烤的迷疊香。
溫妮對布魯斯說:“我想去那裡度蜜月,如果有人要娶我的話。”
說這話時溫妮的目光不自覺地飄向坐在身旁的克拉克,于是屋裡的所有人都肯定自己将收獲一份來自意大利的伴手禮。
他們——還活着的他們——現在卻知道那天永不會來到。
禱告中又添了些靜默。
是不是沒人能從禱告中得到救贖?尤其是在見證血與淚之後?
畢竟他們做了這麼多。
畢竟他們的靈魂還囚困在沒說出口的“我愛你”當中。
溫妮的眼神裡明明還有對生命的不舍;在死神牽引她渡河的時候,她沒準備好告别。
是誰的挽留聲試圖拉住她?蝙蝠俠和超人都無法從中分離出屬于自己的悲痛。
不過是超人先接住倒下的溫妮,不過是超人先聽見她最後的聲音。
又有什麼區别。
他們同樣失去她,所以又有什麼區别。
“克拉克,”布魯斯聽見溫妮細碎的喊超人的名字,“克拉克·肯特。”
流着眼淚,超人應答。溫妮的觸摸如同氪石,在超人臉頰和心髒留下小疤。
從前多少次,她這樣喊超人;未來再不會有。
未來就是現在,現在超人在孤獨堡壘,花費大把時間思考自己是誰:卡爾·艾爾,還是克拉克·肯特。
世人希望他是誰?他是在按照誰的期許過活?生命中到底有沒有某個片段真正屬于他?
孤寂是一隻小舟。曾有隻飛鳥相伴它行一段路,于是海水的味道變成甜杏幹;等飛鳥離去,海水隻是海水——湧灌殘破的木闆,侵咬發炎的傷口。
布魯斯大緻能夠确定,此刻超人想做克拉克·肯特,世界也僅能容忍克拉克·肯特的脆弱。
四周是雪地,布魯斯想,這裡長不出溫妮想要的草莓番石榴。
或許她不曾離開。宇宙塑造她,在她死後又以另一種方式将她收容。
可能此時,她正在身邊。
“但獨自一人如此惬意,不是嗎?”克拉克說,似乎是對布魯斯,又似乎是在喃喃自語,“我們從未在一起。”
End.
“你準備什麼時候跟她告白?”
“最近幾天?我想?”受不了亞瑟的揶揄,克拉克紅着臉回答。
“你最好抓緊時間,免得布魯斯不開心。”巴倫插話道,“我的意思是,你已經單獨約她出去好幾次了。”
“六次,我知道。”在衆人的啧啧聲中,克拉克不好意思的低下頭,“總歸要正式一點。”
“她可不喜歡驚喜,克拉克,别吓到她。”戴安娜提醒說。
是啊,克拉克想,溫妮不喜歡驚喜。
溫妮喜歡克拉克,星球日報的小記者,克拉克·肯特。
他本想把普利策獎作為禮物送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