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直接接觸AKUMA病毒,會因為病毒的快速侵蝕立刻死去。但我發現,經過某個媒介稀釋後的AKUMA病毒,如果可以掌握好劑量與濃度,不但不會将人侵蝕緻死,反而能夠提高他們的身體機能。但是,用來研究劑量濃度的血液樣本太少,因此,現在完全不能控制他們存活的時長。若能有更多樣本進行研究,就能更快掌握病毒劑量的高低,也就能讓他們活得更久一點,一旦成功,更多的人就能夠被拯救了。”
頓了頓,他看向了那些人,再緩緩歎息一聲:“加奈·貝希摩斯,你是驅魔師吧?驅魔師用自己的一切力量拯救世人,這是你的職責所在。”
“這不是救人……這不是……”加奈顫抖着呢喃,她用帶着哭腔的嘶啞聲音據理力争,“這是在殺人!你們都是殺人犯!我和你們不一樣,我不是!我不是殺人犯!”
“如果你當初在亞洲支部沒有破壞那些血樣試管,或許現在我已經有辦法讓他們活得更久了。可是現在,一切都無法挽回了。”桑傑斯檢查完了這裡的人們,接着轉身就走,同時吩咐納茨,“即使現在提取加奈·貝希摩斯的血樣,也來不及進行‘母胎’稀釋和取樣觀察了——采集血樣的事暫且延後,先帶兩位驅魔師離開吧。”
“是。”
眼看他們就要離開,被留下的人們明顯慌亂了起來:“桑傑斯先生!您在說什麼!什麼來不及了……”
“噗嗤”一聲,剛才說話的那個人,身上忽然濺出了黑色的膿水。他難以置信地撫上自己的臉,卻驚恐地發現臉上的皮膚和手指上的肌肉竟一起融化了。他瘋狂地叫喊起來,同時試圖抓住近旁的人,但那些人的身體也開始融化。不斷有粘稠的黑色液體從他們的眼睛,耳朵,鼻腔,口腔流出,盤繞在身體上的黑色花紋盡數裂開,迸出了血與膿交織的腐血。黑色的五芒星飛快地占據每一個□□,似是在慶祝一次偉大的勝利。它們侵蝕着,吞噬着,讓一切柔軟的組織全都被腐血融化,再随着皮肉的撕扯與剝離流淌得滿地都是。所有人都在模糊的血肉中掙紮哀嚎,他們變成了一具具活着的骸骨,聽不見,看不見,他們的世界早已變得漆黑一片,隻能哀嚎着爬過從腹腔和胸腔裡流出的猶自跳動的内髒,然後他們撲倒在地,任憑變得漆黑的骨骼刺穿他們的心,碾碎他們的肺。最後,他們在這腐血鋪就的熔爐之中,在自己和他人的融化了的生命裡,将最後一點希望定格在向上伸出的枯萎的手骨上。
“救……救我……”
桑傑斯最後看了一眼宛若地獄的地下室,打開了一側的暗門先行離開了。
“納茨,動手吧。”他說,“我很抱歉……最終還是救不了你們。”
随着他的話音落下,散發着金光的符紙劈啪作響,将整個地下室圍了起來。納茨的“炎羽”已經就位,指尖術式一動,整個地下室立刻被點燃了。熱浪滾滾而來,整個地下室裡,撕心裂肺的尖叫此起彼伏。火焰之中,似乎有無數隻手在掙紮,刺鼻的焦味伴随着熊熊燃燒的烈焰撲面而來。沒過多久,慘叫聲漸漸聽不到了,隻有屍骨焚燒的聲音,木質病床劈啪作響的聲音,無情地填滿整個空間。
這分明是個活的焚屍爐。
加奈癱坐在地上,呆呆地注視着那些從火焰中向她伸出的皮肉全無的骸骨,連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了。神田此時腦子裡一片空白,他的眼裡全是那焚燒的火焰。明明熾熱無比,他卻覺得周身冷得像冰。直到納茨在他們身邊提醒“兩位使徒大人,請離開這裡”,他才慢慢将視線移到對方臉上。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此時的表情有多恐怖。
納茨隻是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就從暗門離開了。
巨大的排風扇很快将地下室裡焚燒的屍臭帶了出去,一地的焦黑之中,扭曲的骸骨猶自冒着煙。神田慢慢蹲下身,伸手輕輕推了推加奈的肩。
“加奈,該走了。”
加奈依舊是呆滞着,一動也不動,過了好久,她才擡起無神的雙眼,慢慢轉向了神田。
“嗯。”
目光僵直地點了點頭,她扶着牆壁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走。”
暗門背後又是台階。台階不長,也沒有拐彎,若是平常來看,走上去隻要幾分鐘。可是這一路下來,神田覺得自己仿佛走了一個世紀。
台階的盡頭是一個小屋。打開小屋的木門,就是一片原野,看樣子已經離那座古宅有些距離了。此時,大雨已經停了,夜空清冷至極,能看見不少星星。夾雜着水汽的濕冷空氣迅速灌進喉嚨,很快驅散了屍臭和血腥的氣味,給他們帶來一種極度不真實的感覺。
小屋的不遠處,一輛馬車正等候在這裡。
“桑傑斯先生,已經處理好了。”
“嗯,辛苦了。”桑傑斯說,“‘母胎’已經送走,向中央廳申請的慰問金已經批下來了,明天我會去探望他們的家人。調任的文件下來了,過幾天我要回去,這邊的善後工作就交給你了。”
“血樣采集是否需要立刻進行?”
桑傑斯回頭看了一眼加奈和神田。
“暫時沒有指示——接下來的工作不是我來主導了。”
說完,他向加奈走了過來。
“很痛苦,對嗎?”
加奈死水一般的眼裡終于有了一絲波動。
“這就是代價。”桑傑斯淡淡地說着,“若要尋找希望,必先經曆絕望——希望下一次見面的時候,你能明白這個道理。”
“那麼多人的生命,一句‘代價’就可以了?”
這一次,桑傑斯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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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是個明朗的晴天。
在探索部隊的幫忙下,一批救治黑死病的藥物已經成功運抵達斯尼卡鎮,幸存的人們終于等來了救命的藥,紛紛流着感激的淚水向上帝祈禱。
神田看了一眼那些人,默默地轉過身,走向探索部隊的馬車——他們回收了此次任務中的innocence,現在他們需要返回教團了。
和探索部隊彙合之後,加奈就一直都待在馬車裡沒出來。神田打開門上了馬車,看到她還是雙眼無神地靠在角落裡發呆。
這一天一夜所經曆的事情,對她來說是非常巨大的沖擊了。
不隻是她,對神田來說又何嘗不是呢?
他第一次感到如此疲倦。
不僅僅是□□上的疲勞,更是精神上的絕對透支,他或許一輩子都忘不掉這次任務所經曆的一切。
救人的人,殺人的劊子手,全都矛盾地聚集在一個人身上。究竟是善還是惡,它們的邊界早就被這個世界模糊。他知道這和教團的實驗有關,也知道自己對此根本無能為力,為此,他選擇了麻木無視。
但是,如果是加奈呢?
她完全不知道教團背後的黑暗,哪怕是當初在亞洲支部,她也隻是模糊地知道自己的血液被拿去做不好的實驗。她早就是教團和中央廳的目标了,第一次真正踏足教團的陰暗面就面對如此慘狀,之後的她又該怎麼辦才好?
還有,那些無辜的人呢?他們自有苦衷,神田知道不應該怪他們自願成為桑傑斯的實驗品。可在這所有變故暫時塵埃落定以後,他仍是無法釋懷。郁結于胸中的,是憤恨,還是同情,還是其他的什麼情感?
他不知道。
他隻知道,那些人的生命,不應該被如此亵渎。
“那些人……要是能死得再痛快一點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