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戴在手腕上的圓潤紫玉無意間滑過皮膚,神田睜開了眼睛,将這串紫玉取了下來,放在手心裡默默地撥弄着。
需要療愈的,又何止神田優一個人啊。
這天早上,當他在訓練場裡和師兄馬利訓練的時候,馬利和他說了昨晚的一件事。
“神田,聽說昨天晚上,伊艾卡元帥與室長一直談話到深夜,好像是關于加奈昨天在食堂和‘鴉’起沖突的事情,還有你們這次任務的事。”
“然後呢?”
“不知道他們談了什麼,據說伊艾卡元帥很少有地動怒了……他應該是說服了室長,因此室長隻能下令,無論是總部還是支部,暫時停止對加奈的血液進行的一切研究。”
姑且還算是個好消息,如果是那位元帥開口的話,還是很有威望的。
“然後,那個傳言也就越傳越廣了——科學班的人都在悄悄議論,說室長似乎要換人了。”
“啊?”
“好像是因為他本來也快要到退休的年紀了,再加上這次任務的後續處理讓中央廳的長官不滿意,所以可能要換人。新的室長人選已經在選拔了,大概過幾個月就會調來總部。”
“哦。”一拳頭砸在訓練用的沙袋上,神田冷冰冰的甩出一句,“隻要不是個麻煩的家夥就行。”
“别這樣,神田,元帥囑咐過,你要學會溫和一點,萬一新來的室長是個難纏的家夥,你這樣橫沖直撞的脾氣……”
“你管得太多了!”
“對了神田,元帥前幾天聯系我,讓你回總部之後,抽時間給他打個電話。”
神田差點把面前的沙袋錘爆。
“他真的很麻煩啊!”
打電話而已,要是真想聯系,他自己不能打啊?
說歸說,元帥的吩咐,做弟子的還是要聽的。結束訓練之後,神田乖乖跑去通信班的話務室給提耶多爾元帥打電話。
“哦~小優!你給我打電話了呀!真是越來越懂事了……有沒有想我?
“元……帥……”咬牙切齒地抓着電話的聽筒,神田還是很想摔電話,“以後不要這麼麻煩行不行!你自己不會打電話嗎!”
“哎呀,不可以這麼冷淡喔,我就是很想聽到小優主動聯系我呢。”
“你可以閉嘴了。”
“好啦,不和你開玩笑了,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什麼啊?”
“我在土耳其找到了一個适格者,過段時間就帶他來總部報到,那時候你們就能見上面了。”
“就這點事情?”神田表示很無聊,多個适格者和他又沒關系,“反正肯定又是個麻煩的家夥,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
“唉,小優啊,我可是很嚴肅地拜托你哦,從現在開始你要多向馬利學習如何做一位合格的師兄。新的适格者年紀比你小,是你将來的小師弟。你也是要當師兄的人了,要努力使自己變得穩重可靠哦。”
“誰要管他啊!我要去寫報告書了!”
“那就這麼說定了,小優你要加油哦!”
喀地一聲,神田幹脆利落地挂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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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任務還缺最後一環,那就是任務報告書。
加奈的手受傷了,報告書的任務自然就由神田來承擔。
神田并不排斥寫報告——他是不擅長寫那種天花亂墜的心靈雞湯或詩詞歌賦,但是報告書對他來說卻并不難。不需要投入太主觀的情緒,隻要把重點過程和各種細枝末節有條有理寫明白,至于其中有沒有需要定奪的事情,那是教團上層的事。
但這一次,他隻想快點寫完。
那些殘酷的事實,他并不願意再細細回憶好幾遍。
隻是,神田仍舊有一件被迫要做的事——他要把寫完的這份報告書讀給馬利聽。
說起來,這裡還有個小插曲。
神田第一次獨自完成任務,回到總部也是獨自寫完了報告書。在他完成報告書去檔案室做備份的時候,剛好馬利也在那兒。也許是出于對這位初出茅廬的小師弟的關心,他叫檔案室的人把神田的這份報告書讀了一遍。
這一讀不要緊,馬利聽完之後立刻皺起了眉,接着立刻開啟了語重心長好師兄的模式:“我知道你的耐性不是很好,可是報告書是要留給後人做參考的,是非常寶貴的資料,像你這樣隻用三段話就完事,其實還是很不具體的。還有裡面的一些用語和詞彙……元帥帶你遊曆的那一年裡,你的英語水平應該不會很糟糕,可是為什麼你那三段話裡面,還有幾個詞是拼寫錯誤的?這種錯誤是絕對不能犯的……”
諸如此類的訓導持續了足足十分鐘。最後神田不得不在馬利的嚴肅說教和監督下,帶着紙筆前往圖書室繼續奮戰一個晚上,那份報告書才算是終于通過檢查了。
之後,神田每次出任務回來,隻要馬利在總部,肯定會非常熱心地給他做報告書的鑒定和修改工作。他雖然眼睛看不見,但是他會找别人幫忙念報告書給他聽。神田非常氣憤——他知道自己在撰寫報告書方面是有很多需要改進的地方,但每次都讓别人念,每次都會讓更多人知道他寫報告書有這樣那樣的毛病。一番折騰下來,他越來越覺得自己就像是被扒光衣服吊在城門上供人觀瞻一樣丢人。
最讓他憤怒的是,馬利的脾氣實在是太好了,好到不管神田怎麼炸毛、怎麼摔筆、怎麼抓狂,他都能維持最溫和的笑容和最真誠的态度,繼續不厭其煩地擔任好老師的角色。所以,神田在鬧了幾次情緒、砸了幾隻茶杯之後也完全沒辦法,隻能乖乖認輸。
當然了,馬利還是很厚道的,他确實認真考慮過,如何在确保報告書質量的同時,盡可能為臉皮薄的小師弟保住一星半點的面子,為此,他還專門和提耶多爾元帥彙報過。最後在元帥的安排下,神田就接到了一個莫名其妙的過關要求:隻要他在馬利的監督下,連續五次的任務報告書中不出現嚴重的拼寫錯誤、語法錯誤和邏輯錯誤,他就不需要再接受馬利關于任務報告書的監督了。
這次的報告書,就是所謂過五關的最後一份了。
結果似乎和先前幾次如出一轍,這次的任務報告書又反複修改了好幾遍。神田寫得很仔細,很認真,通篇下來已經非常工整清晰了,但這次的重點修改内容依舊還是有一個,那就是對這次任務進行過程的描述。馬利不止一次告訴他要“精确、仔細、有條理、不流于主觀化”,最後實在是沒辦法了,他忍不住問神田:“神田……我一直想問,你們的這次任務究竟是怎麼回事,怎麼被你寫得好像恐怖小說一樣?”
“鬼才要寫那種小說。”神田很想發飙,但是他真的很困了,也根本不想再繼續去回憶和描述,“不相信就算了。”
“呃,我也沒說我不信……”馬利連忙解釋,“隻是這次任務的情況太令人難以想象,竟然會和教團的實驗有關……”
提起“實驗”,馬利的聲音停頓了一下。
“神田,又是實驗……和那個時候一樣呢。”
“我忘了。”神田打斷了接下來可能的對話,“教團要做什麼都行,和我無關。”
身邊的馬利沉默了。神田不經意間瞥過他的臉,卻發現他緊緊皺着眉,那種對某件事無能為力的表情在他臉上一覽無遺。
這個話題隻在他和馬利之間偶有提及,每當涉及教團的實驗,人造驅魔師,馬利都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馬利真的是非常幸運了,他也在一次任務中差點丢了性命,要不是因為運氣好,本來他也會成為第二驅魔師計劃的犧牲品。
“就這樣吧。”整理了一下最終版的報告書,神田打了個哈欠,也不管馬利有沒有在聽,繼續機械地念了起來。要是沒有他讀報告書的聲音,那麼這個時候的圖書室,肯定已經被莫名的壓抑氣氛給擠爆了。
等馬利終于點頭說“這樣寫就可以了”的時候,神田的頭一低,“嗵”地一下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等他滿足地睡夠了爬起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
發現自己正躺在房間裡的床上,神田在心裡默默表示馬利還算人道——多半是他把自己從圖書室扛回來的。
報告書應該是馬利幫忙送去了,所以在下一個任務來之前,他還是比較空的。在他決定出去活動活動身體的時候,發現安排在教團的那些中央廳的人,好像陸陸續續都撤走了。
這不是他的錯覺——在他經過科學班的時候,那裡的研究員們高興得一副要開慶祝會的樣子。
“聽說現在的那個老頭子室長要撤職了呢,我看他也的确好退休了,中央廳的人一來就完全沒主意了,真不知道是怎麼當上室長的。”
“我聽說啊,是他們家族和魯貝裡耶家的關系比較好,再加上以前似乎家族裡出過驅魔師,不過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哎?原來是這樣……”
“反正走了也好,換個新的不是正好可以換換領導班子的作風嗎……最好不要又是個弄不明白的家夥。”
“說的也是……”
管他是誰呢,要是新任室長能真的終止那種該死的實驗,神田絕對會支持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