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為了戰鬥而誕生的人造驅魔師，神田比誰都清楚，超越極限的強大是需要付出巨大代價的。
“嘁……‘竭盡全力’，你是說隻要能夠變強，讓你做什麼都無所謂？”
“就知道你說不出好話。”加奈的語氣顯得很無奈，看樣子也早就習慣他的說話方式了，“該履行的驅魔師的職責，該完成的幫助你找到‘那個人’的約定，這些你覺得我會全部一腳踢開？”
“哼，比起‘那個人’，你還是先管好你自己吧。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依照神田對加奈的了解，她并不是個會随意違背自己諾言的人。要不然自己怎麼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聽了她的胡說八道，參與一些沒營養的行動。這個家夥，别的缺點在他看來都不算嚴重，唯一要命的就是，想得實在是太多了。
“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呢。”
加奈嘀咕了一句。
她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認真，那種認真讓神田不自覺地渾身發涼。
“這樣吧，為了避免日後我真的為了追求力量而忘記了初心，我們來做個約定。”
靜谧的街角沒有一個人，隻有頭頂上傳來的雪花落在傘面上的沙沙聲，事不關己地唱着冬天的歌。
“假如以後，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為了強大和力量而抛棄了驅魔師的職責，抛棄了對你許下的諾言，那個時候，你就把我當作一個叛徒來對待，我絕無怨言。”
神田幾乎是屏住呼吸聽完了這句話，握着傘的手，骨節發白。他緊緊盯着加奈的眼睛，希望從裡面能看出一絲戲谑的色彩，希望下一秒看見的是和往常一樣沒心沒肺的笑臉。
或許是出身使然，或許是性格原因，神田的人際關系網相當簡單，能夠稱得上“熟悉”的人更少，加奈勉強算是其中一個。兩人之間的關系與其說熟悉，不如說微妙。除了任務，就是日複一日的無意義鬥嘴，以及對方讓他頭疼不已的大大咧咧，還有某些特殊情況下明明心裡不爽卻豁出性命的幫助，和意外知曉卻小心對待的承諾。這些事情零零碎碎，卻像極了一塊塊拼圖，足夠讓神田在一點點拼湊的過程中去了解加奈的全部。叛徒——為這個詞彙，神田險些沖口而出“你瘋了吧”。看着對方認真而有些凝重的神情，神田隻希望這是她心血來潮的一個玩笑。
“看來你果然是笨蛋，而且病入膏肓無可救藥。”撇開視線不去看那人臉上讓人心慌的表情，神田冷冰冰地說道，“芙羅拉……那個野蠻女人不是早就說過了？”
“什麼？”
“你已經很努力了，笨蛋！”不客氣的一巴掌拍在加奈的頭上，這種話讓他來說還真是别扭，“你所謂的變強大，就是在我面前沒頭沒腦地說這種毫無根據的話，然後展示一下你那神經質的思維方式？裝瘋賣傻玩深沉也要适可而止一點！”
雪花的節奏不緊不慢，在傘上積了薄薄的一層。順着微弱的冷風，落下傘沿之後打着旋，像極了小小的白色精靈。這些精靈在經過神田的身邊時，被他略略愠怒的聲音吓得紛紛逃竄。街角再次回歸了寂靜，有幾個路人用狐疑的神色看了看這邊，便低着頭快步走過。
“神田，你不是不愛管閑事嗎，那麼激動幹什麼？”加奈摸了摸被敲了一下的頭頂，看上去并沒有生氣。
神田則是瞪了她一眼，沒吭聲。
對方似乎很滿意一句話就成功堵死他，臉上的神色放輕松了不少，總算是露出了微笑：“你也别總說我管你的事，你還不是一樣，彼此彼此。”
“誰要管你啊，自說自話的笨蛋。”
“好歹也稍微客氣一點呗，哪有人成天擺着臭臉還動不動打人的……再這樣下去，以後就算你遇到喜歡的女孩子，人家也不願意喜歡你喔。”
“你好煩！我什麼時候說過我要喜歡誰了！”神田頓時就炸了——他是希望加奈不要總是沉浸在那些令人煩悶的假想中，但他更希望加奈在情緒穩定的時候别總是變着法子怼他，這一點着實讨厭，“要不是你總是這麼聒噪，我會想要打人嗎？這還不都是你的問題！”
“喂！所以你就要把自己不讨人喜歡這件事怪到我頭上啦？沒有女孩子願意喜歡你，這也怪我咯？”加奈叫了起來。“因為别人不喜歡你所以就甩鍋給我，你還講不講理了？”
“閉嘴！”神田終于憋不住想動手了，“就是因為你太吵了！有你這麼個聒噪的家夥成天煩得沒完沒了，我就算想喜歡誰也要被你吵到沒心情了！”
加奈反應賊快，一下子就揪住了他的最後半句話：“喔？所以你有喜歡的人了？”
“沒有！”真煩啊！她怎麼總是喜歡抓他的話柄，那種八字沒一撇的事有什麼好追問的？
“肯定有。”加奈地語氣堅定不移，“情急之下說漏嘴了才是真心話，你就承認了吧。”
對上加奈看熱鬧一般的戲谑眼神，神田扭頭就走。
“你承認了是不是？”加奈立刻追了上來，仿佛抓到了最珍貴的八卦新聞一樣不依不饒，“我都沒注意到，你不是隻愛荞麥面嗎？平時也沒見着你和其他女孩子有那些戀愛時才有的‘親密接觸’，這麼保密呀？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你們交往多久啦？她……”
“我沒戀愛！”
可他腦海中瞬間閃過的，卻是那個硝煙散盡的清晨裡，加奈的那雙浸透了晨曦與淚水的，晶瑩剔透的藍眼睛。
該死的，為什麼會在這種時候想她啊！
就算她那個時候……對，那個時候她的眼睛真的很好看，但這不是他現在忽然想起她的理由啊！
加奈似乎沒注意到他快要瘋癫的複雜情緒，還在繼續分析： “你就裝吧，耳朵都紅了還說沒有。像你這樣脾氣又差又不坦率的人，嗯……這樣一看，被你喜歡也是一件超級麻煩的事情啊，萬一人家知道你喜歡她，結果你總是一言不合就擺臭臉或是動刀動槍的，人家一定會被吓跑吧？所以啊，看在這些年交情不淺的份上，我很真誠地建議你在喜歡誰之前，先改改這臭脾氣比較好……”
神田差點被她一連串的廢話給噎死。混亂的腦子還沒轉過彎，他就已經轉身沖着加奈吼了出來。
“總是在我面前出現的煩人家夥除了你還有誰？跟你認識之後我倒了多少黴，這算不算你說的‘親密接觸’？！自以為是的在那裡唠唠叨叨，我倒要問問你，被我喜歡怎麼就是麻煩事了？你被我喜歡過嗎？隻會睜着眼睛說瞎話的笨蛋少在那裡評論我！”
“呃，我隻是舉個例子……”
對方笑容尴尬地倉促解釋了一句，神田的情緒更激動了——雖然他後來想了好久也沒想明白自己為什麼在這個話題上那麼激動。
“什麼狗屁例子！沒做過的事情哪來的體驗？至少等你先被我喜歡過之後，再來評論到底麻煩不麻煩吧！”
傘底下的氣氛啪喳一下僵硬了。
四目相對，兩人交彙的眼神也僵硬了。
加奈停下了腳步，方才看好戲一般的笑容還挂在嘴角，她卻微微瞪大了眼睛望着神田。
她張了張嘴，結果話還沒說出口，臉倒是先紅透了。
“你……笨蛋……你在說什麼啊！”
“我說得不對嗎？沒體會過的事情談什麼感受！不就是……”
不就是叫她有本事體驗一下被他喜歡到底會不會很麻煩，等體驗過了再來評論啊？
是這個意思吧？
重新咀嚼了一遍剛才那通話，神田越想越不對勁，越想越不确定，越想越可怕，到最後，他隻覺腦子被燒得一片空白。
完了完了。
他到底在說什麼？
讓加奈體驗被他喜歡的感覺？
呃……換個說法就是，邀請她……和自己……嗯……談個戀愛試試看？
神田剛剛才被燒得一片空白的腦子裡，轟地一下爆炸了。
“呃，我是說……”
忍不住開始冒冷汗，神田努力斟酌着字句，試圖挽救自己剛才那一番邏輯似乎合理但情商尤其偏低的言論。别扭地對視一眼，他發現對方似乎也有話要說，
結果，兩人不約而同地謙讓了一下。
“那，你先……”
兩人同時開口了。
又一次對視一眼，神田焦躁地移開了視線。他的心跳快極了，有生以來第一次，他覺得臉上燙得要起火了。
偷偷瞄了一眼加奈，神田發現了更吓人的事。
加奈她竟然沒有立刻跳起來反駁。更加準确來說應該是，她竟然沒有馬上拒絕這個狗屁不通的，呃，戀愛邀請。
沒有反駁？默認了？
等等，加奈，你沒事吧？你倒是說句話啊？
再看她的樣子，完蛋了，她的臉色更加不自然，完全沒有要開口說話的意思。
神田倍感絕望地扶住了額頭。
何止是丢人，簡直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站在雪中各自沉默了一會兒，加奈終于擠出一聲裝模作樣的幹咳，接着以讓人難以置信的語速說完“你是不是還要繼續散步那就繼續吧傘給你好了我覺得頭很暈所以我先回去了你慢慢逛啊再見”之後，也不顧此時的鵝毛大雪，就扯起外套上的風帽往頭上一蓋，接着一頭紮進了雪花織成的白幕之中。
注視着雪地上延伸向前方的兩行腳印，神田拉了拉被捂得熱乎乎的圍巾，猶自紅着臉，閉上眼睛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白癡……”
他都不知道這句“白癡”究竟該罵誰了。他隻記得那一瞬間，加奈的表情是他見過的所有表情裡最有趣的。
啊，果然太蠢了，他們兩個都好蠢。
最蠢的大概就是自己了。
雪中漫步這種有情調的事，果然不适合他。
尋思着今天的對話究竟是怎麼越變越奇怪的，頭頂上忽然掠過一片巨大的陰影。神田甩下傘擡頭看去，隻見幾個熟悉的巨大圓球在風雪中掠過，其中一個的金屬狀尾端還纏着一個人。那個人耷拉着頭，一動不動的，似乎失去意識了。
神田拔出六幻，正要追過去時，就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少女的尖叫。
“安迪！”
他回頭看時，隻見不久之前才見過面的那個小麥色皮膚的少女，扯着肩上的厚重外衣，赤腳踩着一地的積雪跌跌撞撞地追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