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露露，我有話要和你說。”她拉起艾露露的手，低着頭說道。

“哦……等等，你怎麼了？”

“安迪身上的那個護身符，我必須帶走。這對你來說也許會很痛苦很難過，但是那個對我們來說是最重要的東西。”

神田微微擡起了頭，默默注視着那邊。

艾露露顯得有些難以置信，她張了張嘴，似乎還沒有消化剛才的話。過了好久，她才慢慢擠出幾個字：“為什麼？”

“我們驅魔師在各地執行任務，除了要消滅AKUMA之外，還要收集Innocence——有一些是寄生在人體裡的，比如我。還有一些是以單獨的形态存在的，就像神田的刀。有了這些‘神之結晶’，我們才能從AKUMA的威脅下保護這個世界上的人們。”

“可是加奈，沒有這個護身符，安迪會病得更厲害的！我不能讓你帶走它，就算你和我是好朋友！還有，你為什麼這麼肯定，安迪的護身符就是你們要找的東西？”

加奈沉默了。過了一會兒，她才把話續下去。

“隻要是Innocence存在的地方，或多或少都會發生一些奇異現象。”

“但是這裡并沒有什麼不該發生的事情啊！”艾露露也不由地提高了音量，引得車隊的其他人都看了過來。

“有的！”

用更高的聲音壓過去，加奈用力喘着氣，拼命想要平複自己起伏的情緒。好一會兒，她才努力平靜下來，用着有些顫抖的聲音說：“你要聽嗎？”

神田忘了他在聽完加奈的話之後，臉上僵住的是一個怎樣的表情。他隻看到，車隊的其他人紛紛沖了過來，拼命想要把艾露露和加奈分開。

“不可能！安迪他不會的！我們都一起呆了好幾年了，你在說謊！你騙我！”

就算是被其他人架住沒法動彈，艾露露的聲音依舊歇斯底裡，瘋狂得仿佛隻要一掙脫大家的阻攔，就要沖過去把加奈狠狠地打一頓。對面的加奈一動不動，忽然一個轉身就朝旁邊大步走去。她幽藍的眸中閃過一絲決然的光，接着便用力把想要沖過去卻被攔住的安迪拽到了艾露露的面前。

“因為安迪還站在這裡，好像還活着一樣，這就是奇異現象！安迪他……”

艾露露更加瘋狂地掙紮起來，人們再也抓不住她。一松手的刹那，艾露露就掙脫了人們的拉拽，徑直沖了過來。她一下子就撲進了安迪的懷裡，而安迪也緊緊抱住了她。

“你胡說！”

“我沒有騙你，安迪他……的确……已經死了快五年了。”

艾露露驚恐地瞪大了眼睛，身體因為突如其來的噩耗而顫抖不已。她的眼神寫滿了恐懼和不解，近乎哀求地看向加奈。

“你是在開玩笑吧？快點告訴我，這隻是一個笑話，你是因為太久沒有見到我們了，想和我們開個玩笑，是不是？你快點說啊，說，這是你開的玩笑！”

“這不是玩笑。”

這個時候，一個意外沉靜的聲音越過躁動的人群，一下子就讓人們安靜了下來。在人們包圍的中心，火堆的一旁，一直都以一個癡癡傻傻的樣子示人的安迪忽然站了起來。他看了一眼艾露露，接着便輕輕地把她推開了。

“果然，該來的還是躲不掉的。”

“安迪？你……你怎麼……”

“那個時候，我的确死了，這就是證明。”他輕輕碰了碰額角的那塊疤痕，接着一下子扯開了衣襟。

在心髒的位置，至少有三道深深的刀痕。

“加奈，我死的時候，你并不在場……你是怎麼知道我已經死了的？”

安迪擡起頭，眼神平靜地注視着加奈。被他這樣看着，加奈扭頭看向了一旁。

“報案的那位老人是教團的元帥，我被團夥的人趕走之後沒多久就遇到了他，他現在是我的老師。”她說，“元帥帶我前往教團之前，我懇求他幫忙詢問你們的情況……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了，艾露露被送去了孤兒院，而你……安迪，警察發現的是你的屍體。”

聞言，安迪輕輕歎了口氣。

“那個時候，你還在挂念我們……謝謝。”

加奈沒有看他，連呼吸都開始顫抖了起來。

安迪默默地看了看她，過了一會兒，他再次将視線轉回了艾露露的臉上。

“對不起，艾露露，其實我并沒有失憶，也沒有瘋，我還是和以前一樣，什麼都記得。”

艾露露用發抖的手捂住了嘴，一點聲音也無法發出。

“當時恢複意識的時候，我發現我的護身符在發光。雖然不是很清楚，但是我知道，應該已經死了的我卻因為這個護身符而複活了。但是，并不是真正的複活。心跳，體溫，一切能證明生命的東西都不複存在。”

他慢慢轉向加奈，眼神中有些空洞，也有些不甘。

“這樣不正常的事情發生了，如果被注意到，或許會很麻煩……而且，聽說警察搗毀了那個窩點，所有被拐騙的孩子全都獲救了。我很擔心艾露露，所以就想辦法查到了她所在的孤兒院，然後回到她身邊。為了讓我的複活看起來更自然，也更不容易被發現，所以……我決定裝病，至少可以掩蓋很多不正常的地方。而且，以旅行藝人的身份，在每一個地方都不會停留太久，這樣就更不會有人留意到。”

“但是安迪，你為什麼不告訴我！”艾露露此時的神情已顯絕望，大顆大顆的淚珠從眼眶滾落。她拉扯住安迪的衣擺，聲嘶力竭地哭喊出聲，“為什麼不說出來……”

“對不起。”

他拉住艾露露的手，一用力将她拉進了自己的懷裡。

“能再多陪你五年，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夠了！不要再說了！”艾露露哭得更兇了。她靠在安迪的胸口，成串的眼淚沾濕了安迪的衣襟，“我們現在就走，離開這裡好不好？馬上就走！隻要離開這裡，他們就找不到你，就不會拿走你的護身符！我們可以一起賺錢，你吹笛子，我跳舞，我們可以賺很多很多的錢，可以去很多很多地方，可以一起去做很多事情！”

“艾露露！”

安迪猛然大吼了一聲，制止了近乎崩潰的少女。他用力抓住少女瘦弱的肩膀，頓了一頓後，似是下定了決心。

“我答應過你，等到長大之後，我就會娶你當我的新娘。”

“但是……我真的做不到了。”

“即使如此，有一句話，我必須要告訴你。這句話我早就想和你說了。”

“我……喜歡你。”

少女愣愣地看着他，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他——隻見他低下頭，極快地輕吻了一下少女顫抖着的嘴唇，接着，他用力扯下挂在胸前的護身符，他将護身符攥在手裡，深深看了一眼，就朝着加奈的位置遠遠地扔了過去。

加奈沒有去接，而是任憑那護身符掉落在腳邊。

“艾露露，我走之前，你能對我說一句‘喜歡’嗎？”

“你是我第一個喜歡的人，是我的初戀啊。”

寒冷的空氣一絲波動也無，劈啪作響的火堆，光線逐漸暗淡了下去。

溫柔的少年安靜地躺在雪地上，嘴角還帶着幸福的笑意。

人群默哀似的一聲不吭，連車隊的馬兒也停止了悄聲的對話。所有的一切都沉默了，就像紛紛揚揚落下的細碎的雪花那樣，安靜地将整個世界鋪成了一片純白。

“安迪……安迪你醒醒……我喜歡你，我最喜歡你了，你看，我在回答你了，你醒醒……”

雪地上的少女跪在那裡，一遍一遍地重複着那句話，那句再也無法得到回應的‘喜歡’。

一片靜默之中，加奈彎下腰撿起了護身符，接着轉過了身，朝着神田所在的位置走了過來。

經過神田身邊的時候，她垂着頭，什麼都沒有說。

兩個鐘頭後，在他們暫住的旅店門口，前來和加奈彙合，将要去下一個任務地點的探索隊員已經到了。

神田默默地看着她提着箱子走出旅店，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護身符。

他們現在還是處在外派亞洲支部的任務期間。因為意外回收了innocence，同時也沒有能夠接應的驅魔師，所以神田就直接帶着Innocence回總部，暫時不用去亞洲支部了。

“神田。”

遠遠地聽見加奈在叫他，神田擡起了頭，卻撞見她藍色的眼睛深處，疲憊得好像被榨幹了所有的力氣。

“用犧牲去換取可以拯救世界的結晶，這樣的事情……我們不得不這樣做才行嗎？”

“誰知道。”他别過臉看向遠處，“有犧牲才有救贖，你應該明白的。”

“即使要犧牲最親密的人？”

加奈的表情似笑非笑，眼裡卻漸漸蓄滿了淚水。

“這樣的事情……太痛苦了……”

神田凝視着她臉上滾落的淚珠，内心深處又被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

“痛苦的話，就盡量去習慣。”他說，“我們應該習慣這種痛苦。習慣了，也就不痛了。”

“你說得真輕松啊。”

加奈笑了起來，濕漉漉的雙眼仍是一動不動地看着他。她臉上的笑在淚水的映襯下，漸漸凝成了化也化不開的落寞。

“讓你犧牲你最親密的友人，你會做嗎？”

陳舊的畫面，帶着不甘心的掙紮，帶着血與淚的哭喊，在腦海裡一閃而過。

細雪漫天飛舞，落在他們的身上，也落在加奈送給他的圍巾上。神田看着那些六角的冰花被呼出的熱氣融化成晶瑩的淚滴，緘默不語。

“神田，過來一下。”

神田看向加奈，他還是走了過去，隻不過還沒站穩腳跟，整個人就被推着向後轉了一百八十度。

“對不起……肩膀，借我用一下。”

模糊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哽咽着不成字句。

“你說的沒錯，但……我還是沒法……接受……這樣的事……”

是啊，有犧牲才有救贖，但是，被犧牲的一方如果是自己的至親至愛，是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想失去的一方呢？

這樣的犧牲，對活着的人來說，絕不是救贖，而是毀滅啊。

這樣的痛苦，以後還會經曆更多吧。

身後的加奈，手抓着他的胳膊，額頭抵着他的肩，哭得讓人連心都要忍不住揪起來。神田皺了皺眉，他本就不太會安慰人，因此，他隻是默默站直了身子，什麼也沒說。

這又何嘗不是一種短暫的解脫呢？

哭吧，把心裡的痛苦都哭出來，把所有的不甘心都哭出來，這樣就會好受多了。

第二天，因為鐵路的清理工作比計劃要順利，班車在中午時分就可以恢複通行了。神田拎着行李箱，帶着那個護身符，跨出旅店的大門的時候，意外地看見棕色皮膚、黑色卷發的少女站在旅店的門前。看到隻有神田出來，似乎有些失望。

“你有事嗎？”

神田問道。

少女的眼睛紅腫着，臉上似乎還有未幹的淚痕。

“那個……加奈呢？”

“她有别的任務，昨天半夜就走了。”

“你是她的朋友嗎？能不能幫我給她帶句話？”

“什麼？”

“我希望……安迪一定也是這麼希望的，希望那一份力量可以拯救更多的人！安迪已經不在了，可是我希望那個護身符的力量可以幫助她，幫助你們拯救更多的人！”

神田凝視着她堅決的眼神，慢慢走下了旅店的台階。

“我會轉告那個笨蛋的。”

說完之後，他繞開了少女，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