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塵沙之墓(5)
那雙眼睛一晃而過,快得像是幻覺一樣。墓道裡恢複了令人壓抑的死寂,一點聲音、一點動靜也無。如果說現在真的還有什麼聲音,那也隻剩下此處唯一一人強壓的呼吸聲,和擂鼓一般的心跳聲了。
神田僵在了那裡,兩眼直勾勾地盯着墓道盡頭的黑暗,後背早就冷汗涔涔。他完全無法回想方才一瞬間發生的情形,越是刻意去想,那人影在腦海中便越是模糊。短短數秒之内,他幾乎要開始懷疑自己看到的人影到底是不是真的出現過。可腳邊踩到的碎片,被砸碎的熒光管卻又清楚地告訴他這不是幻象。
那雙眼睛……為什麼那雙眼睛會那麼清晰?
神田閉上眼睛用力搖了搖頭,試圖再次回想剛才看到的景象,可他隻能記起那雙泛着冰冷銀光的眼睛,除此之外什麼也回想不起來。
加奈說過,她在養傷期間,夢中總是見到一個站在沙漠裡、有着銀色眼睛的人。就算她出發得匆忙,神田也能猜到,她來到這裡,為的也是找尋這個夢境背後的真相。神田不是不相信,隻是覺得這件事實在是非常蹊跷。夢境玄而又玄,誰也不敢說這到底算是對未來的預兆,還是對過去的投影,又或者根本什麼也不是。
而現在,有着銀色眼睛的人影确實出現在了墓道之中,那雙眼睛是如此醒目,醒目到神田現在滿腦子都是那雙眼睛。僅憑這一點就足以證明,加奈的夢境不是完全虛幻的。這個人影的出現,或許就和加奈的夢境有密不可分的關系。
可即便如此,這個結論隻會令現實變得更加撲朔迷離。退一萬步講,就算這樣的人真的存在,又怎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這裡是塵封許久的古墓,古墓怎麼可能有活人?這裡隻會有死人的屍骨啊!
死掉的人……
神田又擡頭看了一眼前方的墓道,他隻覺得背後更涼了。
該不會是……這個墓裡埋葬的……就是這個有着銀色眼睛的人吧?
漆黑的墓道向前延伸,不知還有多長,越發像是藏了一頭張牙舞爪的吃人巨獸。握緊風燈的提手努力定了定神,神田朝着出現人影的那條墓道深處走去。
這條通道在他前進了幾分鐘之後徒然變窄,一個人走有些勉強。再往前走,所謂的“一個人走”就變得完全不同了。路變得更窄,神田隻能硬着頭皮保持一個扭曲的姿勢,側身好似螃蟹一般緩慢挪動。這個歪着脖子橫着走的狀況,倒是讓他暫時把這裡令人汗毛倒豎的恐懼氛圍給撂下,開始思考另一個嚴肅的問題了。
這墓道越走越窄,萬一前面沒法走了怎麼辦?
該不會是走錯路了吧,要現在退回去嗎?
在神田一邊想着該怎麼辦,一邊快要忍受不住脖子的酸痛時,他腳下忽然踢到了一個東西,随後,他險些就這麼以螃蟹橫行的姿勢摔上去。
“什麼東西!”
他大聲喊了起來,既想确認這東西究竟有沒有反應,更想給手心冰涼一片的自己壯壯膽。好在絆了一下之後,他抓到了走廊牆壁的邊沿,發現距離他大約一臂之外的地方是牆壁的盡頭,裡面有更大的空間。他擡起腳試探了一下前面的路,接着小心翼翼地跨出步子,确定踩上的是墓道裡面的岩石地面之後,迅速擡起後一條腿跨過了攔路的不明物體,終于結束了夾縫中前進的路途。
這時候,他才有心思回過頭來照照擋路的究竟是什麼,這裡又是什麼地方。
借着燈光看了看周圍,隻見這裡是一間石室,牆壁上也出現了象形文字之外的一些簡單的壁畫。他深吸一口氣,周遭靜谧的空氣中淡淡的腥味讓他皺起了眉頭。他硬着頭皮轉過了身,開始查看剛才絆倒他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石室的地闆上,橫七豎八地躺着數具屍體。
一眼看去确實是死人無疑,但仔細檢查就會發現,這裡的“死人”其實都不是人。神田舉着燈,一個一個查看過去。盡管他們都是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可那些破損的皮肉卻暴露了他們的真實身份。皮肉之下,全是鏽蝕了的金屬骨架。更有幾具受傷嚴重的屍體,額頭上五芒星的記号在燈光的照亮下分外醒目。
這些鏽迹斑斑的骨架屍身外面,套着的幾乎都是考古隊員的衣服。有幾個看上去并不是考古隊的,但他們的着裝以及散落在地上的裝備就可以看出,應該就是那些有去無回的冒險者了。
現實再次印證了猜想,失蹤的第一隊考古隊員,和那些冒險者一樣,全部都是AKUMA。那麼多AKUMA奔着這處墓穴,還深入到了這裡,要不是沖着innocence,誰會信?
确認這裡死的全都是AKUMA,神田站起來,在心裡稍稍核對了一下人數。出發來到帝王谷之前,他已經确認過考古隊和冒險者的具體失蹤人數。現在這個數字和眼前的情況完全對上了,那也就是說,這些AKUMA即使進了墓穴,也早就在這個石室全軍覆沒,沒能繼續前進了。
會是誰幹的?誰有這麼大的能耐收拾這麼多的AKUMA,還是在這個并不寬敞的石室墓道裡?
答案似乎顯而易見,但神田依舊沒有确鑿的證據證明他的猜想。他将目光投向了這個石室的另一側——那裡有一扇石門。
這石室并不是這條路的盡頭,既然有門,也就是說門後面肯定還有另一個空間。
裡面會有什麼?
那些古怪的細長異物?那個銀色眼睛的人影?它們會在這扇石門的背後嗎?
截止目前,恐怕還沒有人進到比這個石室更深的位置。
神田決定上前一探究竟,借着手中風燈并不明亮的燈光,他馬上就發現了不合理的事情:石門是損壞的,坍塌了半邊,從殘缺的位置露出了更加黑暗不見光的内裡。假如說這裡發生過戰鬥,那麼從AKUMA的角度分析,它們把石門炸毀是完全可能的。
可這反而成了更加不合理的證明——石門是被外力轟擊損壞的,但掉落的碎石卻全都掉在這個石室的一側。也就是說,石門是從裡側向外被炸開的,而不是神田猜想的,由AKUMA從外側向裡轟開的。
是這門後面的東西幹的吧?
沒等他多想,石門後面又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摩擦着石質的地面。那種輕微喘息呼氣的聲音又出現了,聽上去就是人類才有的頻率。一下,又一下,非常輕,非常緩,在黑暗無光的空間裡反而愈加清晰。
過度緊張會産生幻覺和幻聽,神田知道他現在的神經繃得比AKUMA來襲還要緊,但他還沒有緊張到分不清幻覺和真實。他得盡最大努力保持清醒與冷靜——這種時候千萬不能大意,他的任務還沒有結束。
于是,他也做了個深呼吸,接着小心地踩上碎石,跨過坍塌後已經開了一半的石門,幾乎要屏住呼吸等待墓穴裡的一切在風燈的照射下映入視線。
壁畫,陪葬品,巨大的彩繪人形棺木,數年前讓他無比恐懼的一幕漸漸完全展現。手心開始冒汗,手指不受控制地變得冰涼,神田的眼前仿佛又出現了那個投射在玻璃上的蒼白的倒影,恍惚之間,他似乎又回到了幾年前暴雨之下的漆黑的房間。他隻得努力平複着自己的呼吸,才使自己從回憶中掙脫出來。接着,他用力甩了甩頭,将風燈小心翼翼地放在石門邊的一個台子上,就向這間石室——或者說,墓室的中央走去。
沒錯,這裡已經走到頭了。
看這個石室的大小,牆壁上壁畫的精細程度,以及擺放在正中央的那個巨大的棺木,和周圍的一些随葬的大小器皿,神田斷定,這裡一定就是墓主人安息的墓室。
稍稍靠近了棺木的位置,隻走了幾步他就停了下來——微弱的呼吸聲漸漸消失了,消失的方位卻直指棺木。神田斷定那裡面肯定有東西,無論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他必須打開一探究竟。他再次穩了穩情緒,便握緊六幻朝着那個棺木走去。
沒事的,這是棺木,裡面躺着的大概也是那種名為“木乃伊”的幹屍,那東西都有裹屍布,裹得足夠嚴實的話,其實看不到什麼。就算裹屍布因為時間流逝而腐朽,露出了墓主人的真容,那不要看他的臉就好了,死了上千年的幹屍而已,他又不會跳起來和你動手。
在心裡不停地做暗示,神田的心跳還是很急促。額角的冷汗悄悄滑落,他知道自己此時的臉色一定糟糕透了。手腳僵硬地靠近了棺木,他突兀地發現棺木的蓋子已經被打開了。棺木上繪制的人面被移到一邊,大而無神的雙眼直視着墓穴的天花闆,仿佛那裡就是他靈魂的歸宿。
怎麼是打開的?
除了他,之前應該沒人來過這裡吧?
閉眼,深呼吸,扶上已經和棺木主體錯位的棺蓋,睜開眼睛的刹那,神田用盡全力将棺蓋推開,棺中的一切瞬間暴露在眼前。神田也在推開棺蓋的同時屏住了呼吸,似乎隻有這樣做,他才能壓抑住和木乃伊沉默對視時内心深處的動搖和不安。
可他并沒有看到之前設想的景象——他并沒有看見任何屍體。這個棺木中全是裹屍布,亂糟糟地填滿了棺木中全部的空間,看上去像是個假的墓葬,是個空棺。
這……怎麼回事?這裡隻有裹屍布?
被眼前景象弄得一下子懵了,神田撐着棺木的手勁也松了幾分。但他卻緊盯着棺中遍布的裹屍布,接着慢慢擡起六幻的刀鞘,一點一點伸入棺木當中,仔仔細細地撥弄了起來。
他明明聽見有詭異的喘息聲從這裡面傳來,怎麼可能什麼都沒有?
稍微撥弄了一會兒,刀鞘的頂端很快碰到了什麼東西。那東西顯然不是裹屍布這般柔軟,而是略有些硬,倒像是人體的觸感。
神田隻覺頭皮一麻,手上的動作頓時僵硬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