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穴是死者的居所,棺木則是最終的安眠之處。“死者為大”的道理他怎麼可能不知道?他很清楚自己現在正在做的事對墓主人來說可謂是大不敬,但事到如今,他沒得選。在心裡小聲說了句“失禮了”,他小心收回了六幻,接着萬分警覺地伸出手,一點一點撥開了那些胡亂堆在裡面的裹屍布。漸漸的,堆在上方的裹屍布被神田輕輕挪到了一旁,躺在裡面的那個“人”也漸漸露出了被層層包裹的輪廓。
看上去他的個子不太高,能看出他是以雙手交疊的姿态被制作成木乃伊的。幸虧裹得足夠嚴實,神田沒有看到預料中的那種口眼歪斜又幹癟的臉。至少他不用直面自己一直恐懼的東西,這對他來說勉強算是個好消息。不由得松了口氣,神田稍稍放松了些許,接着開始仔細打量起這具木乃伊來。剛才檢查的過程中,他确定這棺木裡除了成堆的裹屍布就是這具屍體,除此之外沒有别的東西,更不存在會喘氣的生物。
那他剛才聽到的呼吸聲是怎麼回事?過度緊張産生的幻覺嗎?
他将視線重新投向這具木乃伊臉部的位置,腦海中忽然有了個古怪的想法——他要驗一驗這具木乃伊是不是“活”的。
确認一個人是否還活着,最基本的方法除了聽呼吸聲,還可以探鼻息,摸脈搏是否跳動、摸胸口是否起伏。這具木乃伊裹得這麼嚴,探鼻息和摸脈搏恐怕都行不通,那就試試看能不能感覺到他胸口有跳動或是有起伏。
于是,他伸出手,用掌心一點一點貼上了木乃伊胸前的位置,再輕輕按了下去。
裹屍布粗糙的纖維貼在神田冰冷的手心上,僅僅是幾個呼吸的時間,他的臉色倏然變得煞白。
那具屍體,已經死了上千年的幹屍,他的胸口在輕微地起伏着。
這東西到底是怎麼回事?這世上真有屍體複活的事情?!
腦海深處警鈴大作,戰鬥的本能瞬間拉動了他的手腳軀幹。迅速後退的同時抽出六幻,以刀刃直指棺木,神田緊盯着面前詭異至極的棺木。就在他退開的時候,棺木裡再度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那裡面仿佛有什麼東西在鼓動、膨脹,不斷扭動着,仿佛交纏在一處的數不清的蛇一樣,很快就從棺木中滿溢出來,漸漸地在棺木周圍淌了一地。随後,它們不斷上升,不斷纏繞,竟是在這不大的墓室中擡升起了一個人形的輪廓。
風燈的燈火開始搖晃,明明沒有風,卻昏暗得仿佛随時都要熄滅一樣。神田依舊舉着刀,即使光線暗淡,他也已經看出了這扭動的東西到底是什麼了。
那不是蛇,也不是什麼奇異的生物——那是填滿整個棺木的那些細細長長的裹屍布。
“總算露出真面目了啊,所謂的‘長條異物’!”
既然知道了先前的那些令人恐懼的“異物”到底是什麼,那就沒什麼可怕的了。Innocence會帶來異象,看樣子,除了外面的沙塵暴,這些會動的裹屍布也是受了innocence的影響——它們能夠破壞所有靠近的AKUMA,這也就說得通了。
事情發展到現在,真相也已顯而易見。
這些裹屍布都堆積在棺木裡,而棺木裡的木乃伊竟然有着心跳,如果沒有别的意外,那就隻有一種可能:他們尋找的innocence,就在棺中木乃伊的身上。
不過看起來,想要再次靠近棺木,并沒有剛才那麼容易了。
刀鋒所指之處,人形身上垂挂下來數不清的裹屍布,比起蛇,更像是章魚的觸手。它們在半空中扭動,未等神田動手,那些活物一般的裹屍布便如閃電般直撲過來,速度快得讓人看不清。柔軟的質地不複存在,它們接連不斷紮進地面、牆面,又迅速拔出再追擊,其速度與威力與槍彈、鋼刀無異。神田隻得暫且躲避,可墓室空間有限,他很難反擊。勉強擊退了幾次密集的進攻,神田沒退幾步就靠到了牆壁。
人形發出了奇怪的吼叫,這聲音很難形容,聽上去像是獸類的叫聲。不管怎樣,它看上去非常憤怒。神田的後背抵到了牆壁,腳步剛一遲疑,那人形就猛撲了過來。瞥見它伸開的雙臂好似利爪一般,神田慌忙舉刀抵擋。“铿”的一聲,硬物相撞發出了刺耳的摩擦。他正要揮刀斬開眼前的阻礙,卻萬萬沒想到那堅硬的指爪剛被攔下,竟在一瞬間恢複了柔軟。神田本就把力氣都壓在橫擋的刀身上,對方忽一松勁,反叫他一下子失去了着力點。對方趁着他松勁的間隙,以極快地速度纏了上來,瞬間就制住了他手臂的動作。
神田隻覺那裹屍布如捕獵的蛇一般越纏越緊,壓迫着他的胸膛與脖頸,竟讓他有種呼吸困難的感覺。手臂和腿腳都被極強的力量束縛住,他越是掙紮,越是難以動彈,到最後竟然被直接拉到了半空中。
接着,神田就被一把拖向了棺木所在的位置。窒息的感覺稍稍有所緩解,神田卻猛然發現他整個人被“懸”在棺木的正上方。此時此刻,棺中躺着的木乃伊正與他遙遙相對。
這東西沒有繼續做出攻擊的舉動,隻是把他架在棺木的上方,這是要做什麼?
飄忽的人形再次發出了怪聲,這次聽上去并不是在憤怒,更像是在低聲說着什麼。奇怪的聲音仿佛是某種不知名的語言,但在神田聽來卻有種古代咒語的感覺。它一邊發出奇怪的聲音,一邊靠近了棺木,接着就像是之前在墓道裡向着抛出的熒光管伸手那樣,向着棺中木乃伊的胸口伸出了“手”,看上去就像是在輕輕安撫對方的身體一樣。
很快,木乃伊的全身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他的胸口開始了劇烈的起伏,交疊于胸前的雙臂也開始了竭力的掙紮。即使是有裹屍布的層層纏裹,神田也能清楚地聽見對方喉嚨裡正在發出的粗重的呼吸聲。這一切都是那麼詭谲,那麼令人費解,如果說是innocence帶來的異象,這也太過于恐怖了。神田正想着接下來可能會發生什麼,他該怎麼應對,下一秒,“撕拉”一聲,木乃伊仍舊包裹着裹屍布的雙臂,從交疊的狀态下掙脫出來。那雙手自棺木中擡起,動作緩慢又僵硬,卻又絲毫沒有停滞,而是準确地合掌,交握,分明是握住了什麼東西的姿勢。很快,交握的手心中央亮起了白色的光。那些細細的光粒如螢火般聚集,最後竟是聚成了一把短刃的形态。
神田自上方緊盯着那短刃,他忽然覺得這把短刃的尺寸、形狀,還有被光覆蓋卻依稀可見的紋路,好像在哪裡見過。
等一下,這不是……
沒等他在喊出那個名字,下方木乃伊的那雙手又動了起來。他仍舊是在顫動着,可還是緩緩轉動了手腕。他手中握着的那把散發着耀眼白光的短刃,也在僵硬的顫抖中一寸一寸地被擡起,分明是對準了神田的胸膛。
人形又一次發出了怪聲,接着,它的形體倏然墜地。神田在它消失的那個瞬間,被那些力道強勁的裹屍布猛地拉向了下方的短刃。
事情來得太快,他根本來不及做出防禦,就這樣結結實實地掉進了棺木之中。萬幸的是,剛才那人形在困住他的時候,不知為何沒有奪走他的刀,因此神田才能在最後關頭有機會自救。墜落的刹那間,他拼盡全力反轉了刀口,硬是一手抓住了棺木的外沿,一手握住六幻刺向棺木的底部,在最緊要的關頭用武器撐住了被強力拖拽的身體。可即便如此,他的身體還是因為強大的力道撞進了棺木,幾乎是零距離撞在了刀刃上。這一下根本毫無防備,他非得被這短刃捅穿了不可。
利刃刺進胸口的劇痛,卻遲遲沒有傳來。
神田慢慢用六幻支撐起上半身,纏在他身上的裹屍布似乎也沒有要松開的意思。一番拉鋸之後,他終于能夠低下頭看清為什麼自己的胸口沒被捅個窟窿了。
短刃依舊握在木乃伊的手中,可角度卻完全變了。方才還豎着指向神田的短刃,此時卻轉了個九十度,完全平放于木乃伊的胸前,連刀刃的方向都是平貼着的,隻要不硬碰,神田就算是從上方掉下來,也根本不會有事。
讓神田不明白的是此時木乃伊的雙手。
剛才明明是兩隻手都握着刀柄,一副等他掉下來被刺穿的樣子,現在那木乃伊的一隻手卻死死抓着刀刃,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氣一樣緊緊将刀刃壓在自己的胸前。好像隻要他一松手,刀刃就會再度指向神田的心髒。
這是什麼意思?前一秒還氣勢洶洶要取他性命,下一秒又慫了?
一切動靜仿佛都随着他掉進棺木而暫時告一段落。短暫的僵持之中,神田冷笑了起來,接着忽地壓下六幻細長的刀口,抵在了木乃伊的脖子上。
“她的武器,你學得可一點都不像——鬧劇該結束了,把innocence交出來。”
話音剛落,木乃伊手中的那把短刃發出了“啪嚓”一聲脆響,竟以極快的速度化為碎片消失在了空氣中。之後,他交握的雙手也緩緩放松,重新交疊在了腹部。幾乎是同一時刻,那些裹屍布總算松了綁,松松垮垮地散落在棺木裡和棺木外的地闆上。
神田在心裡稍稍松了口氣,随即決定立刻從棺木中出去。他可以在棺木旁邊取innocence,這樣至少還有一定的安全距離,若再有異常,也更容易做打算。好不容易把身上的裹屍布卸掉,再撐着棺木邊沿從裡面出來,方才混亂之中他險些忘記的事情又一次浮了上來。
這個木乃伊為什麼會模仿加奈的短刃?它見過加奈嗎?
見過……等等,這不是錄音裡的情形嗎?!加奈留在格雷姆裡的錄音,很清楚地記下了她被不知名的第三方襲擊的經過。結合他一路過來的種種經曆,答案早就明了:錄音中斷之前襲擊她的東西,就是這個木乃伊,或是它身上的那些奇異的裹屍布吧?
因為他們有過接觸,所以這個innocence才“做”出了加奈的武器來對付他,事實其實是這樣嗎?她是被innocence襲擊了,才失去蹤影的吧,可現在innocence就在眼前,她人呢?
不對,加奈被襲擊之後,還有一段錄音,那又是怎麼回事?那種機械又毫無情緒的聲音,到底是不是她?
陷入沉思的神田,恍惚間感覺到背後有東西靠近。他下意識地轉過身,卻根本沒料到乍一回頭就對上了那木乃伊近在咫尺的臉。神田似乎應該舉刀,再不濟也應該立刻躲開,可他卻有種大腦忽然停轉的錯覺。就像是被抽離了靈魂一樣動也動不了,他瞪大了眼睛,任憑對方緩緩擡起還包裹着屍布的雙手,一把捧住了他的臉。
木乃伊臉部的裹屍布似乎掉落了些許。是因為歲月久遠,還是因為剛才的争鬥?這好像都不重要。
此時此刻,倒映在神田眼中,幾乎要奪走他所有意識的,是一雙泛着銀色光芒的眼睛。
那雙眼睛似乎會說話,因為神田剛剛還在回想的那句冷冰冰的話語,又一次在他的腦海中響起。
“時機未到……勿擾。”
奇特的聲音似曾相識,卻越來越遠。神田的眼前仿佛生出了無數的白羽,那白羽越飛越高,他的意識也被帶得越來越昏暗。
失去意識之前,這個熟悉卻莫名冰冷的聲音,又留下了一句令人捉摸不透的話。
“感謝她吧,你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