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塵沙之墓（6）
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神田隻覺自己身處一片白茫茫的空間。他好像是站在那兒，可是前後左右全是一個景象，倒讓他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站着還是挂着了。神田想要試着走走看，卻發現自己的手腳都和上了鎖一樣完全沒法動彈。這種昏昏沉沉的感覺好像持續了很久，直到他眼前開始出現炫光，好像從黑暗中忽然被丢到太陽底下那樣眼前發暈。空白一片的眼前漸漸出現了些晃動的影子，耳邊也開始響起了嘈雜的聲音，他想要開口抱怨幾句，可喉嚨就像打了結一樣梗得慌。
“哎呀，這小子還不醒？”
稀裡糊塗的，一句話鑽進了神田的耳朵裡。
“啧……關鍵時刻他是睡着了嗎？那藝術家帶出來的徒弟就這樣？”
誰啊，在這裡滿嘴不屑地大放厥詞，誰睡着了？
“算了算了，要等他醒來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時間緊迫，我就勉為其難幫個忙吧。”
什麼時間緊迫？發生什麼事了？
一股煙味彌散在鼻端，嗆得神田忍不住咳嗽了一聲。幸運的是，他總算睜開了眼睛，随即察覺到自己正處在探索部隊的營地裡。
從鋪在帳篷一角的墊子上慢慢坐起來，神田隻覺得眼前還是白茫茫一片。頭暈的感覺尚未消退，他依稀記起自己似乎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他不是正在那處墓穴……
想到此，神田飛快地站了起來，一手抄起擱在一邊的六幻，抓起披風就要出去。就在這時，一個中年男子懶散的聲音制止了他的腳步。
“哦，醒了？打算去哪兒？”
“和你沒關系。”
神田扭頭瞪了對方一眼——那個中年男子正悠閑地靠在帳篷裡一個存放器械的木箱上，同時優雅地吐了個煙圈。
香煙味兒在空氣中飄散，神田忍不住皺起了眉，順便把這個人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
又是個紅頭發的家夥……神田始終覺得紅頭發=麻煩，他們在北方遇到拉比的時候就是這樣的。
但這個人的情況顯然和當時的拉比不同。神田沒有立刻掀開帳篷就走，完全是因為中年男子的那身裝束。黑色的風衣，胸前顯眼的薔薇十字架，與普通驅魔師不同，中年男子服飾上的薔薇十字架是金色的。
啧，這根本是用腳趾頭也能想到的情況了。
可神田并不想乖乖問好，如果眼前這位是伊艾卡元帥那樣的人，神田肯定會拿出他最禮貌的一面。隻可惜，站在他面前的這個紅發中年人散發出的氣場，以及眼神裡的那種漫不經心，讓神田覺得自己還沒開口就已經被對方無聲嘲諷了七八分。
“你是庫洛斯·馬利安元帥？”
皺着眉小聲嘀咕了一句，神田确定這個穿着教團元帥制服的男子就是那位，呃，據說實力強到離譜但人品極差的庫洛斯·馬利安元帥。畢竟紅發加上遮蓋半臉的面具，這兩個标志性的特征足以證明身份，但“人品極差”的說法，神田也隻是從教團衆人那裡聽來些隻言片語。他反正也不是喜歡背地裡說别人八卦的性子，聽到了也就權當聽句無關緊要的廢話。隻不過，神田從未和庫洛斯元帥打過交道，也不清楚他到底為人如何，所以在擺臭臉出言不遜之前，他默默選擇了少說話多觀察，總得先探探對方的底細吧。
“早就知曉這裡舉世聞名，所以就想來瞻仰一番。隻不過湊巧聽說了帝王谷這邊有些不尋常的動靜，所以就來看看。”中年人好像來了興緻，掐滅了煙頭站起來，“教□□你來處理這個任務？”
神田沒吭聲，那中年男子看他一眼，自顧自笑呵呵地把話接了下去。
“連提耶多爾那家夥的得意門生都沒轍，教團對這次任務的難度預判有些失誤啊。”
神田不想多話。既然庫洛斯元帥隻是路過，而不是教團的指派，他也就順理成章準備無視對方的話了。現在他滿腦子都是那個古怪的墓穴和古怪的木乃伊，這讓他怎麼安心待在營地裡？就在他準備轉身離開帳篷的時候，庫洛斯元帥叫住了他。
“小子，你不問問你是怎麼到這兒的？”
“什麼？”
怎麼到這兒……他不是自己回來的？
“從前天深夜到現在，你都昏迷了一天半的時間了。”
神田錯愕地看着庫洛斯元帥那副對現狀了然于心的表情，他有點轉不過彎來。
一天半的時間，他昏迷了這麼久？
模糊的記憶總算順利歸位，神田的腦海中，那雙銀色的眼睛又清晰地浮現出來了。他總算想起了失去意識之前發生了什麼事。他追着着裹屍布湊成的怪手進了墓穴，找到了主墓室之後被木乃伊的裹屍布纏住，又被拽進了木乃伊躺着的棺木中。木乃伊握着短刀要刺他，但是沒刺成功。他判定這次引發異象的innocence就在木乃伊身上，于是抓緊時間從棺木裡爬出來，準備剖開木乃伊的裹屍布尋找innocence，最後木乃伊忽然悄無聲息起來了，用一雙無比冰冷的銀色眼睛與他對視着，之後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那東西的威力有這麼大，能讓他昏迷這麼長時間？
外面的風聲似乎更加尖銳了。
“你都知道些什麼？”
庫洛斯元帥沒理他，又摸出一支煙點上：“哎呀，有問題要問，還這麼沒禮貌？那藝術家的美學教育沒把你教好嗎？”
看他一副并不打算主動幫忙的樣子，神田在心裡冷哼了一聲。
話不投機半句多，看來庫洛斯元帥真的隻是路過而已。神田不想繼續浪費時間，于是拉開帳篷的門簾就出去了。
時間似乎是臨近正午了，天上的太陽給腳下的大地、周圍的空氣持續不斷地釋放着熱量，卻由于漫天風沙，暗淡得如同黃昏。風也好，沙也好，都比他出發前往帝王谷時更為猛烈。營地裡的探索隊員們正在緊張地忙碌着，或是整備聯絡裝置，或是調校結界裝置，又或者忙着核對情報信息。
他還真的回到營地裡了，可他完全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回來的。
“神田大人，您總算醒了！”
不遠處有人在叫他，神田轉身一看，正是那位陪他進帝王谷的探索隊員。來得正好，神田正需要确認一些事情。
“前天晚上我進入墓穴之後，你一直都在墓穴上方的山頂留守監視，對嗎？”
“是的。”那名探索隊員點了點頭，“我一直都在固定繩索的位置，随時等候您的指示，可後來……後來發生了怪事，正好也想和您報告一下。”
“怎麼了？”
探索隊員欲言又止地看看神田，接着試探了一句：“您真的沒印象了？”
“什麼印象？”神田頓時皺起了眉。
“您還記得我們在墓穴下方的谷地裡看到的情形吧，墓穴裡有很多細細長長的東西伸出來，像是有自我意識那樣。”
“嗯，那些東西在墓穴裡也有，已經确認了，是墓穴裡木乃伊的裹屍布。或許是受到了innocence的影響，才有了破壞AKUMA的能力，以及能夠随意延展長度、自主行動的奇異特質。”
“神田大人，您知道您是怎麼回到營地的嗎？”
不知怎的，探索隊員的臉色有些不太對，看上去有些驚魂未定。神田隐約察覺到事情并不簡單，甚至可能已經往“離奇”的方向靠近了。他忍不住在心裡嘲諷了一句：就算“離奇”，那能有多離奇啊，他遇到的離奇的事還少嗎？總不至于那木乃伊大發慈悲把他扛出墓穴背到這兒吧。
“就是您說的那些裹屍布……那東西把您送回來的。”
探索隊員的臉色随着他的回憶越來越慘白，神田确信自己一字一句都聽清楚了，可他的反射弧似乎短路了一瞬，竟然沒有立刻做出應有的反應。
哦，裹屍布把他弄出墓穴……等等？裹屍布？！
那東西之前在墓穴裡，借着空間有限的優勢，在小小的一方天地裡殺得迅雷不及掩耳。神田在這些破布條面前險些招架不住。現在竟然告訴他，差點把他紮成篩子、捆成僵屍又扔進棺木被木乃伊捅刀的罪魁禍首，不但把他平安送出墓穴，還幹脆送回了五公裡之外的營地？
這都是什麼事啊，還有比這更離譜的事情嗎？
飛速冷靜下來，神田立刻讓探索隊員把那天晚上的事情全都詳細說一遍。
事情的經過倒是沒有什麼太大的波折，但處處充斥着一個接一個的謎團。聽完之後，神田反而覺得心中的疑惑不減分毫，整件事情也變得越來越理不清看不透了。
那天他進入墓穴之後，天很快就黑了。在懸崖上方等候指示的探索隊員一邊調試聯絡裝置與營地保持聯系，一邊警戒周圍是否有AKUMA活動的迹象。大約一個小時之後，整座山體忽然開始了不規則的震動。震動的強度并不大，持續了一小會兒就停了，但之後出現的事情才是最難以解釋的。
“之後，從墓穴的入口處慢慢伸出了不少細長的布條，比之前消滅AKUMA的時候還要多得多。那些布條就像是在探查周圍的環境一樣，一直從墓穴入口裡源源不斷地伸展出來……還伸到了我等待指令的山頂上，把我圍在了那裡。我以為它們會向我發起進攻，但它們隻是圍上來，好像在确認我是否會構成威脅。大約過了半個鐘頭，我就看見從墓穴裡湧出了更多的布條，它們一點一點纏繞在一起，從墓穴裡拖出一個橢圓形的東西，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繭。”
“繭？”
“是的，那個外形就像是幼蟲羽化之前結的繭，可是實在是太大了。我想往懸崖邊靠近些，這樣就可以看得更清楚，但它們一下子就把我捆住了，然後……然後把我整個纏了起來！我什麼也看不見，也夠不到聯絡裝置，但可以感覺到我在移動，隻是過程非常緩慢。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我聽見了很多人在說話的聲音，之後就感覺被放了下來。等那些可怕的裹屍布散開之後，我才發現我已經回到了營地外面，然後就看見……您也躺在旁邊的地上。那些裹屍布從墓穴裡拖出來的那個繭狀物，大概就是……”
神田終于明白了剛才庫洛斯元帥為什麼問他“你是怎麼到這兒的。”
那些裹屍布既沒有傷害自己，更沒有傷害探索隊員，很顯然它有非常清晰的判斷力。但無論如何，這回程的經過着實稱得上恐怖了，不知道他是否該慶幸自己全程昏迷。
“之後呢？那東西就這麼走了？”
“沒有，因為那些裹屍布實在是非常可疑，既然自己送上門了，我們當然得抓住機會。所以我們用營地裡的結界裝置控制住了它們——您回來之前，遊曆至此的庫洛斯元帥正好抵達。知曉這裡的情況之後，元帥說想要研究一下這到底是什麼，所以我們就按照元帥的意思嘗試抓捕了。”
說完，探索隊員看了看旁邊的帳篷。神田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見庫洛斯元帥撩開布簾出來了。
“嗯，這種古怪的東西我也是第一次看見，好歹我也在教團從事過不少研究，一時好奇就想取些樣本看看。”
“樣本呢？”
“這說話腔調還真是不客氣，你真的是提耶多爾教出來的徒弟？”
“少廢話！如果樣本已經拿到了，那麼這一天半的時間裡，總該有些結果吧！”神田忍不住焦躁，也就沒顧得上禮儀了，天知道這一天半的時間裡，那座墓穴中又發生了什麼無法預料的事情，“在此之前，已經有驅魔師失蹤至少二十天了！這次事件極有可能是innocence引起的，時間已經過去太久了，再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