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不出所料,崔介撇下亂成一鍋粥的崔家,毫無猶豫地入了宮。
餘夫人心裡堵得慌,加上這段時日崔介時而心不在焉,生恐他一時腦子不清醒,進宮惹出什麼意外,忙忙同丈夫崔壽商量着追入宮來,盡可能阻止鬧劇發生。
崔介是個孝順的孩子,他們當父母的在場,他總會往正經地方思忖些。
崔介心下一動,真有些沉不住氣了。
他熟谙父母的為人,前後腳趕來,必定是擔心他和皇帝為薛柔的來去而擡杠,前來攔阻了。
有他們在,他得處處考量、忌憚,還拿什麼同皇帝相持,憑什麼帶薛柔離開這座狼窟。
崔介深谙的,薛懷義同樣熟知,擡擡嘴角,示下:“宣他們進來。”
少頃,崔壽率餘夫人伏地叩見,薛懷義懶怠擺手叫他們平身,光就口頭上表示:“二位且起來吧。”
崔壽暗暗扶一把餘夫人,薛懷義卻真真切切看見了,不合時宜地生發出良多感觸:難怪崔介有膽量逼問他,合着是叫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給慣傻了,想當然底氣十足,有恃無恐,妄想蚍蜉撼樹。
餘夫人捉住崔介的袖子,上下打量,确認毫發無損,那股子揪心感得以消退些許。
人松快了,嘴巴便管不住,一個勁埋怨崔介:“當着陛下的面,你讓我說你什麼合适……你可真是痰迷心竅,居然幹出這等魯莽事來!”
候在外頭等觐見時,餘夫人從一個太監口裡打聽來七八成上書房之内的動靜,剩餘的幾成,靠對崔介秉性的了解,大緻串聯起來,差點兩眼一翻原地暈死,萬幸經崔壽及時攙扶,并予以慰藉,方強打起精神。
崔壽也急得厲害,跟着搭腔:“起初你母親跟我哭訴,我還道不必多慮,你最知進退,結果你竟真的不管不顧到這兒來……”
“以下犯上”一詞堪堪咽了回去,繼而哀歎道:“明夷,你太叫我失望了。”
薛懷義樂得見崔壽夫婦譴責崔介的光景,挂着微笑,不去打斷,萬分悠閑地旁觀。
父母不理解自己,崔介是可以體諒的,而設身處地思量是一回事,放不放棄又是另一回事。
“父親,母親,原諒兒子不孝——”崔介轉眼直視薛懷義,“今日迎不回阿柔,兒子斷乎不能離開。”
這已經是他不知幾次來表明自己務必領回薛柔的決心了,對薛懷義的,對父母的。
他不厭其煩,三番五次強調着。
餘夫人忍不住偷偷抱怨新皇帝:那薛柔已然是崔家的一份子,老被留在宮裡成什麼樣子,竟也猜不透那位打的什麼算盤,攪得别人一家子不得安生,真是兒戲!
“那你大可以冷冷靜靜地講呀,陛下是明君,指定會同意的。”
餘夫人心疼兒子,便站到了崔介這邊。
崔壽是個辦實事的,直接面朝薛懷義,深深作揖道:“犬子不日将踏上南下之旅,不知幾時能歸家,請陛下念在人之常情上,恩準公主随我們回家,許他們夫妻最後團圓幾日。陛下疼愛公主,草民知道,草民在此保證,寒舍雖遠不及皇宮,但家裡人一定會竭力照顧好公主的,絕不讓公主受一絲一毫的委屈。”
一篇話,既點明了薛柔與崔介不可分割的關系,維護了崔介,又考慮到皇帝的臉面,替皇帝強留薛柔在身側尋好理由——皇帝疼愛妹妹;此外不惜貶低自己,無限擡高皇帝,确保了皇權至上——真真滴水不漏,令人無從反駁。
薛懷義笑得深了,不覺眯縫着眼:“朕若不答應,倒是顯得過分不近人情了。”
聽其口風似有轉圜之地,一束陽光随即照入崔介的心房,使他叢生歡喜,拱手說:“微臣謝陛下隆恩。”
打眼一瞧崔介已有按捺不住之勢,薛懷義端起頭顱,呈睥睨之态:“崔家現今亂成了一團,屬實泥菩薩過河,任十妹妹過去,惶惶度日,朕于心不忍。”
崔壽不由自主和餘夫人對上視線,兩人卻難得心意相通——無端撂這通冠冕堂皇的說辭,也不痛痛快快松口讓把人接走,又在搞哪出名堂?
崔介墨色的眼眸裡,宛如掉入了一個石子,驚破了素日的自矜。
他舉目,安安靜靜朝那上位者投去凝視。
薛懷義很是享受見證他人心願幻滅時殘忍,上挑的眉峰流露着自負:“朕給你一個時辰,去和十妹妹好生道個别吧。”
最後一次以薛柔驸馬的身份,道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