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柔胡亂揩幹淚痕,倒後兩步,與崔介之間相隔一把椅子,卻像隔了一條鴻溝,不可逾越。
崔介不知理智為何物,隻憑本能搖頭否認。
她在等他的解釋,他肯說,她就相信,而他選擇了緘口不言。
“所以,是專程與我告别的。”因重聚而熱起來的心血,漸漸冷了,薛柔徑去床前,自枕頭下取出一塊翠綠的玉,随後向崔介攤開手心,“我不需要了,還給你。”
玉承載着對他的期望,如今落空了,便沒有用處了。
天際忽然劈開一道閃電,炸雷緊随其後,雨勢見猛,黃豆大的雨滴敲打在門窗上,很響,很吵。
透亮的玉躺在瓷白的掌心,顔色單調,卻刺痛了崔介的雙目。
她将玉物歸原主,她不需要玉了,也不需要他了。
他可惡地傷透了她的心。
“薛懷義給了你多少時辰來這一遭,”薛柔笑問,“半個時辰?一個時辰?”
薛懷義是個睚眦必報的,既不顧風言風語囚了她,那便絕對不會允許崔介與她待太久,一個時辰是他的極限。
話音落下的刹那,窗外經過幾道人影,俄而,門開了。
三喜四慶守在門口,紛紛低頭屈膝:“陛下。”
掐指粗略一算,崔介進來有小一個時辰了。
薛柔心裡眼裡俱起了霧。
這之後,她注定與崔介背道而馳了。
薛懷義款款于薛柔身邊站定,衣裳擦着衣裳。
“談得如何?”
他在崔、薛二人之間睃一圈,心中已有八成明白,卻縱容明知故問的惡趣味愈演愈烈。
跟他并排站立,薛柔已覺心煩,剛有意躲遠些,肩膀蓦地被人按住了,是薛懷義在作妖:“妹妹手裡攥着什麼,讓朕看看。”
即便與崔介生了嫌隙,但崔介的東西,仍遠遠輪不到一介下流種子觸碰。
薛柔死死護着,将玉的邊邊角角亦包裹嚴實,提防被薛懷義偷看了去,一面冷笑怼他:“你這皇帝當得未免太清閑了,不把工夫用在朝政上,專門探聽别人的家事,傳出去也不怕遭世人恥笑。”
“家事”一詞,順理成章地和他劃清了界限。
“你是朕最親最愛的妹妹,朕花時間在你身上,誰敢置喙?”薛懷義不屑遮掩過多,直白而露骨地盯住薛柔,“崔大人,你說是也不是。”
崔介感受到了濃濃的惡意——明晃晃踢開他這個驸馬,将薛柔剝離開來,歸屬為皇帝最親近寵溺的妹妹;與其打着妹妹的幌子,不如直接說是皇帝的人。
薛懷義在對他宣示主權。
“你臉皮厚,不介意名聲,我卻要臉。”耳畔的挑釁,終于把薛柔逼瘋了,不管崔介如何看待,冷臉貶損薛懷義,“父皇若在,豈能容你這副小人得志的面目!”
薛懷義在笑。
他等候多日的,一身反骨的薛柔回來了。
崔介強烈意識到,薛懷義很危險。
恐薛柔深受其害,他下意識上前,以身軀掩住薛柔,手自動尋上那纖纖手腕,想用力卻害怕她會疼,便收斂手勁握住。
“你起開,我不怕他。”崔介诓騙她,使她萬念俱灰,她再不願安然接受他所謂的庇護,咬牙摔開他的手,後将玉塞入他懷,“你走吧,莫在此添亂了。”
崔介捂着玉,上面殘存着一絲絲溫度,是她染上的,心如一座深谷,空落落的,僅有他自己悔恨不及的聲音在回蕩。
薛懷義瞟眼窗外,但見電閃雷鳴,大雨如注,貼心地囑咐程勝:“崔大人走得急,沒帶傘,你速備馬車,送人出宮。”
距離崔介踏入這間屋子,不多不少,恰好一個時辰。
薛懷義是個守時之人。
這一去,就徹徹底底失去薛柔了,崔介無比清楚。
雙腿如千斤重,他拿不開腳步。
薛柔逃開斜對過充滿眷戀的凝視,闆着面孔冷冰冰道:“快走吧,别耽誤了你的大事。”
她知曉薛懷義的逼迫及崔介的無奈。
崔介有一家老小要照管,進退維艱,所以做出了犧牲她的抉擇,反正她在薛懷義身邊又不會有性命之憂。
可以理解,如果換做是她,她也會重複他的老路,但不意味着原諒,她不會原諒他,至少現在不會。
崔介是被程勝半拽出去的,到最後一刻,他都未能得到薛柔回頭一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