摻着笑意的反問敲打在耳膜上,輕悄,溫柔,薛柔自然聯想到王媖那張純良無辜的粉臉。
所有人都會向着王媖,無理取鬧的唯有臭名昭著的十公主薛柔罷了。
對答如流的本事仿佛随着這遭巨變而喪失了,薛柔無言以對。
是啊,王媖是薛懷義那頭的,有什麼立場幫她?
薛柔抻直的脖頸漸漸彎折了,盛氣不複,但王媖并無雪恥後的暢意,胸口好似塞了一團棉花,堵得她透不過氣來。
“我會找時間勸一勸的。”王媖起身,“但究竟成不成,且看她們兩個的造化吧。”
應當獨善其身的,然而她沒辦到。
被圍在皇帝豐滿的羽翼之下,薛柔不開心,她看得出來。
她自己何嘗不是呢。
同是天涯淪落人,幫便幫了吧。
薛柔不感激王媖,一點都不。
她是薛懷義的人,他們聯手霸占了大周江山,十惡不赦。
今兒是十五,照理,皇帝須擺駕坤甯宮,陪皇後用晚膳,而後留宿坤甯宮。
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薛懷義繼承皇位兩月有餘,向來止步于同進晚膳。
王媖卻也逆來順受,笑盈盈恭送他離開,笑盈盈回屋吹燈就寝。
“這麼好的月亮,一月也隻一次。”王媖在仰頭看月亮,銀杏有話說,慢慢站過去,舉高雙目,“娘娘,您給十公主求情,奴婢不敢插嘴,但有些話,奴婢憋了好久了,今兒實在忍不下去了。”
滿月,月色明媚,映在王媖仰起的面龐上。
“你說,我聽着。”
接下來的話,銀杏在肚子裡過了無數遍,隻欠東風,眼下東風已至,不消耗時斟酌,流利脫口:“老爺老夫人一直牽挂着您,希望您早日有個自己的孩子,前兒個還差人來問了。娘娘,今晚陛下過來,您就挽留一下吧……這個坎,總得往過跨的呀。”
王媖靜靜聽罷,聲音淡如杯中溫水:“改日吧,今天我不太舒服。”
頭重腳輕,心情酸澀,不舒服,處處不舒服。
銀杏還打算勸谏,卻聞外面通知禦駕到了,無法,将就按下,随王媖出門迎駕。
飯桌上,一如既往靜悄悄,不像夫妻間難得的團圓,反像不得不完成的任務,索然乏味。
飯後漱口完畢,王媖先一步站起留下打算離去的薛懷義:“陛下請留步,臣妾有些話,想單獨說與陛下聽。”
程勝不覺兩眼放光,銀杏捎帶瞥見,暗中牢騷不斷:想錯了不是?皇後才不是為自己謀算,是一心為那十公主出面呢。
薛懷義不見意外之色,擺手屏退衆人,背手逆向月輝站立,臉面模糊不清:“若是替那兩個奴婢求情,皇後便就此打住吧。罰她們去浣衣局,已然是朕法外容情的結果。”
王媖猜不透薛懷義,反過來,薛懷義要了解王媖,簡直到了目無全牛的境界。
王媖好似被深深的無力感裹挾了,吐出來的音節搖搖欲墜:“陛下不是分外在意十妹妹嗎,何故咄咄相逼,就放那兩個宮女一條活路,讓十妹妹踏實養病不好嗎?”
或許是因為今晚的月亮太完美,而她的心殘缺不全,又無從填補的緣故,她開始煩惱,開始沮喪,開始失控。
月亮緩緩爬升,在薛懷義的臉上留下足迹,明暗交替,神妙難言。
“打抱不平不是中宮之責。”他哧的一笑,“皇後,你越界了。”
薛柔是根毒刺,長在他的眼睛裡,拔或不拔,如何拔之而後快,全憑他做主。
越界嗎?越界啊。
王媖跟着袒露笑容,月光未眷顧于她,她的容色慘白如霜:“先不論臣妾與陛下夫妻一體,您的妹妹便是臣妾的妹妹,臣妾多多關照她,乃分内之事;”王媖将腰肢挺得筆直,大家閨秀是她,母儀天下也是她,“光看事實,當初太後将十妹妹托付給的人,是臣妾,并非陛下。”
“皇後,你失言了。”
月色如練,一段段勾勒出一個瘦高的輪廓,從頭到腳,從軀幹到四肢,神秘而危險。
“陛下是在警告臣妾嗎?”壓抑已久的情思,轟然沖破禁忌,以排山倒海之勢席卷着王媖的頭腦——她逾越了大家閨秀笑不露齒的規定,開懷大笑起來,“臣妾一直好奇,從嫁入東宮的第一日起就好奇——陛下拿臣妾當什麼,是您遮掩有辱人倫的遮羞布嗎?”
當初的太子與十公主,現今的皇帝與薛柔。
不三不四,不倫不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