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
連她自己也開始動搖了。
“你們果真打得一手如意算盤呢。”薛柔哭了,淚水洇濕了紗巾,但在場幾人默契十足,皆選擇視而不見,“餘夫人,你一口一個為明夷考慮,那和離這事,你有詢問過他的意思麼?”
崔介願意同她一刀兩斷麼?他應當是被瞞着的。
假設他知情,應該是拒絕的吧。可拒絕有用的話,他便不會放棄她遠赴西南了。
餘夫人啞口無言。
此事關系重大,崔介那孩子又是個倔驢脾氣,知道了保不齊頭腦一熱原路返回,那可真真兒是天塌了。
薛柔就沒想着要個結果,她愛慕崔介,即便他背棄于她,她亦不願讓他涉險。
“和離書,我會寫的。”她的聲音沒有一點重量,幾乎與空氣不分你我,“你們可以走了。”
走吧,留她一人和龍椅上那個瘋狗鬥智鬥勇好了,看看是他的手腕硬,還是她的骨頭硬。
臨來前,餘夫人本以為薛柔那般胡攪蠻纏,絕不會輕易接受犧牲小我換取大義的提議,遂打定了死纏爛打磨到她繳械投降的決心,孰料,三言兩語間,她竟答應了……
餘夫人心裡莫名堵得慌,是哪種心情一時半會說不上來,單是難受,特别是看見她裹着眼紗,搖搖晃晃坐到椅子上,四處摩挲那根才被她憤然丢棄的筆時,難以言說的感覺到達巅峰——餘夫人将将要窒息了。
餘夫人見識過曾經的十公主,大搖大擺,嚣張跋扈,然短短幾個月,再沒了公主的架子,說起話來飄飄浮浮,比那尋常人家的女子也不如了。
以前的她為天上雲,現今的她,簡直和地上泥沒兩樣了。
怎麼不叫人唏噓呢。
崔碌和薛柔交情淺,不信她如此爽快,再三确認:“公主,你沒诓大家玩吧?這事可太要緊了,馬虎不得的!”
剛剛還弟妹挂嘴邊,一轉眼将界限劃得清楚……薛柔自嘲,虧她生發感慨,覺得從前不該草率地把崔碌看扁了,他腦子蠢,人卻是個實心眼。
多諷刺啊。
“不信嗎?”薛柔摸到了筆,因筆尖朝向手心,半幹的墨水戳了滿掌,很黏,很腥,實在惡心,但遠不及屋子裡這幾個崔家人道貌岸然的面目惡心,“那你一頭撞死吧,好早日為崔家陪葬,也表表你作為崔家長孫的孝心。”
這群人是不是忘了,薛柔是個刻薄成性的人,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她舍生取義!
如不是崔介,憑薛懷義把崔家揚成灰,她眼皮子亦不會眨一下的。
崔碌惱羞成怒,作勢硬氣起來同薛柔對罵,餘夫人及時攔下,緩了緩,說:“萬望公主一諾千金,我在此先替明夷及崔家上下幾百口人謝過公主的大恩大德了。”
薛柔不語,素紗之下的臉似蓋了一層密不透光的黑布,陰極。
餘夫人等人悻悻的,相約着出去。
崔碌興沖沖的話音隔窗傳來:“二叔母,您隻管拉我作甚!這事兒牽扯廣,我問清楚了,又不止我一個人受益,咱們家……”
聲兒漸漸缥缈了。
說無所謂那是假的,薛柔挺心寒的,歸根結底叫自己千挑萬選的驸馬一家子給擺了一道。
青萍霁藍見縫插針,盈盈進來伺候筆墨,全睜着眼看見薛柔滿手的墨迹,偏生連句場面話都不肯應付,兩個人一左一右地立着,把薛柔夾在中間,稱職地敦促她盡快寫就和離書。
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滋味,這程子,薛柔切身領受過了,發火的意氣也使不出,管她們催不催,就握着筆杆在腦子裡斟酌遣詞造句。
作為了結這段婚姻的憑證,她會像彼時擇選締結良緣時贈崔介的信物一樣慎重,方不負夫妻一場。
與此同時,坤甯宮偏殿。
王媖斜坐在外間的矮炕上,面前的炕桌上平鋪一張信紙,上頭空空如也,按理,她投往來人的眼神裡也應空洞,哪怕未必,好歹得清清白白的,但她擡眸望過去,一直望入來人眼底,笑靥如花,仿佛在飽滿而熱烈地訴說着這些年壓抑的愛意。
見面的第一眼,謝琰的心便動蕩不安了,她再一笑,沖他甜美熱情地一笑,所有的鎮定自持就一去不複返了。
謝琰徘徊在失控邊緣,他想,她一出聲,他一定會一往無前地奔赴于她的。
“謝公子,久違了。”王媖起身,含笑道。
謝琰的心防,刹那間坍塌,他已然潰不成軍。
“娘娘……”
無數個夢醒之後,他都會擅自喚她阿媖,情難自禁地回味那一幕幕羞于啟齒的夢境。
王媖在靠近,謝琰也在靠近,終是王媖突破底線,往他寬大的手背上落下柔荑:“别叫我娘娘,我不想做娘娘,琰……哥哥。”
她早就想喊出這三個字了,很早很早以前。
謝琰閉上眼,陷入天人交戰中。
他心悅于她,可她是皇後,不允許藏匿任何私情的皇後……
“琰哥哥,”王媖驅身更前進了些,抓起他的手,輕輕放在心口,“别拒絕我,好不好?”